痴妄(45)
花开遮着目光,向薛重明的方向投来一瞥。
那目光冷得像是月下的冬冰,又像是极北的风雪。那依旧是警告:不要动。
他们走远了。
薛重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进了一辆马车。车夫扬鞭,车辙辘辘,从此他再未见过花开。
薛重明最终找到了洛阳白马寺。
圆觉师父不肯为他剃度,说他虽宅心仁厚、灵台无垢,却惹了一身红尘。
“阿弥陀佛,”圆觉常常对他说,“待你何时尘缘了、六根静,了法才能无疑。”
可那是什么时候呢?
薛重明在白马寺做了十二年了法。
直到景历十年,他从洛阳南下,来到了姑苏,碰见了自在阁的右护法。
花缎罗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睛里似乎有火在烧,看什么都发涩,右护法目无焦距地盯着天棚许久,才沙哑道:“什么时候了?”
“酉时三刻,”身边有个声音道,像是低沉的钟鼓,“你躺了一天。我不敢动你,暂且把你安置在此处。”
二人一躺一坐,在姑苏城外的静水寺里避雨。花缎罗没什么力气,昏昏沉沉伸手往自己的眼窝上一搭,是滚热的。
“你体内真力还是乱的,发热了一天,”了法道,“我想帮你梳理,但你的功法有些特殊……我没敢乱碰。”
花缎罗许久没说话,了法问:“你要喝点水吗?”
花缎罗道:“我想起你是谁了。”
了法呼吸一顿。
花缎罗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像是了法缓缓坐直了。
花缎罗有些恍惚。
生在青楼中,长在风尘里,七岁的花开远比十二岁的薛重明狡诈成熟。青楼消息灵通,当年花开知道合欢宗在金陵大肆抓人,很早就盘算着如何与他们接触,但始终逃不出青楼,碰上薛重明,简直是瞌睡时送来的大枕头。
花开是自己送进合欢宗手里的。花开在青楼已经见透了人心险恶,渴求自保的心情一直都十分强烈,而想要变强,对自己这样“天赋异禀”的人来说,合欢宗是最快的路。
花开当然知道入魔教将九死一生。当年的少年人还保有一丝未磨灭的善意,不愿见了法也落入这种凄苦境地,自己引开了合欢宗的人。
这件事花开没告诉过薛重明,花缎罗也没打算告诉了法。
内疚和痛苦是了法身上的锁,花缎罗可没傻到给他解开这把锁。
只是花缎罗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刀尖舔血,自己早已是十恶不赦之徒,而当年无意播撒的一点良善,竟真的能结出果子来。
花缎罗一直没说话。了法一开始绷着身子,后来又慢慢放松下来,不知道是放弃了还是看开了,在花缎罗发愣的时间里接了一点水来,贴了贴花缎罗的脸颊:“喝点水吧。”
花缎罗就着他的手把一杯水喝完,舔了舔嘴唇,趁机在了法的手指上亲了一下。了法收手快得像是被烫伤,瞪大了眼睛看花缎罗,脸颊上迅速飞了薄粉色。
“怎么?”花缎罗调笑道,“都已经要了我的身子,还这么羞涩呢?”
了法抿着唇,看似沉着、实则慌乱地转移话题道:“你接下来要去杭州吗?”
花缎罗道:“去什么杭州?我当然是要去找我们少主报告情况。”
“我去我们昨夜从桃花市逃出来的地方看过,寒露给我们留了消息,权衡与他们一道去杭州了。”
花缎罗:“……”
魔教少教主往正道人堆里拱?
花缎罗单知道权衡是个色欲熏心的混账,倒没想到他熏到这个地步,只能希望他们下次见面别在地牢。
了法看着花缎罗的神色,犹豫了片刻:“花……花缎罗,如果你不喜欢自在阁,我可以带你离开。如果你有什么把柄在自在阁手里,我可以帮你。”
花缎罗道:“小和尚,你可想好了,我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为我破戒,又能带我去哪里?一起回白马寺领鞭子吗?”
了法垂了垂眼,手指拢紧,杯中水纹一荡。
“少为我着想了,你自身难保。”花缎罗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我睡一会,等我醒来,我们去杭州。”
了法轻轻点了一下头,破寺里恢复了安静。
雨水仍敲在屋檐上。
了法沉默了许久,抬头看着佛像,双手虔诚地合十,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资格拜一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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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的情人节快乐(?
可能快乐吧,管他呢。
含剧透:
我自记一下,怕忘了:后来的对应章节概要是“开到荼蘼花事了”,讲究一个有始有终。
要是没用上,我再来把这句话删掉……
第25章 君与权衡(五)
沈盟主遛了几位青年才俊一顿后,又勾肩搭背地把他们从巷子里领出来,正撞上两位功夫不佳、喘得像两条狗一样赶到的丁煜和李子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