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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妻难追(27)

作者: 第四世 阅读记录

最后一针收了线,他随手拭去两侧残血,指尖停在那条系带旁:

“十一月初一,那天是我八岁生辰,娘说去山里采些山货好与我做长寿面吃。”

或许那个雪后放晴的冬日已经回溯过千万遍了,他神色平静几近麻木,语意平淡到就像在说旁人的事。

反倒是赵冉冉,这一回听得完整真切,从那些简赅的字眼里,听出了十余年前的一路颠沛末路,反倒是红了眼。

忍着疼又心下悲酸,段征收了医药针线,拿着干净纱布一回头时,便瞧见她面纱上的湿痕。

怔楞了瞬,他将纱布剪好一面嗤笑着又补了句:

“阿姐心真软,听这么两句还要掉眼泪。天下间比我可怜的人可多了去了,你若外头多走几遭,岂不要哭死了去。”

床上人克制着细声吞吐道:“你将来到了南边,有什么打算吗?”

两圈缠好她肩头伤处,段征眸色渐深,只垂着脑袋故作小心地固定纱布,随口便扯了个慌:“不过又是从头再起,先混个活命再说罢。”

见他面色消沉,她忙言辞恳切道:“莫再作那些刀尖上舔血的事,你都未曾及冠。到了南边,我会以金银酬谢,你安个家买些地,再娶个喜欢的女孩……”

少年忽然仰首打断,变脸似的笑意若春地直直看进她眼底里去:

“那便全仰仗阿姐了。”

或许是离着太近了。

灯火柔和了他清俊坚毅的轮廓,也模糊了面上那些残存暗黑血点,只剩下瞳眸中浅褐的潋滟水色,让他的脸看上去更精致端研了几分。

‘宝相庄严,临风拈花。’看得赵冉冉心下一跳,没来由的就想到了这一句词。

实在是太过可笑,她伸手将人推开,一只手极快地将两件衣衫速速穿上了。

少年假意被她推的一个踉跄,立在地上垂着头撇了撇嘴,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唉,又脏又累的,我去井边打些水。”

听着木门阖上的声音,赵冉冉刚掩好衣衫,才想起方才他独自与十几人拼杀,也不知受伤不曾。

困累悚然了半宿,她躺在床上,虽是因了伤药眼皮都已经要撑不开了,可屋内空空无人,总觉着随时要有杀手提剑闯入一般。

一直到少年遍身水气地回来,意识才没能撑住,顿时陷入了昏睡。

那句‘你身上可有伤’也就没能来得及问出口。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同居

天下三分,旧齐的宝钞贬的只有原先十之一二了。凭借着骏马脚程快,两人大半个月的功夫就到了齐楚交界之地,身上几百两宝钞的盘缠却已然所剩无几了。

隔着一条浩瀚大江,便是东南第一的千年城池——应天府,原本是旧齐的陪都,如今成了新楚立都之处。

路上太平,应天府只还有些乱局。

两人隔着大江,被挡在了应天府北侧的广陵府。

望着滔滔大江,段征若有所思地忽然将下巴抵在了女子肩上,有些发愁不知该怎么将人好生带了去新立的匪寨。

两人同乘一骑,这一路上他都守礼守节,此时离着摊牌近了,不自觉间又露出了些锋芒。

也不知那白松的药是不是放坏了,离着三月之期就仅剩五日了,药性竟一回都未发作过。

这些时日路上也不太平,又为了省钱钞,投店时他两个都是合住一间的。为叫她放心,他还每回都用个屏风隔开,夜里洗漱换衣,决计没有越雷池一步的。

“看样子应天还得乱上数月,过不了江喽,阿姐在这广陵城中可有相识?”

这个姿势过分亲密了。

快要端午了,天气热的很,隔了层薄衫赵冉冉几乎能觉出少年胸膛处的汗意。

然而行路困苦,这一段朝夕相处的南迁之路,已经让她对身后这个暴徒放下了戒心,她自然没有忘记他杀人时的嗜血模样,只是这人,仔细算来却从未伤害过自己。

只当他是累了撒娇,顺着他的视线,她望向奔涌不息的江水和远处应天府隐约的殿宇楼阁,有些过意不去地回了句:“薛俞两家的祖宅都在邬呈,门生亲眷也都没有在广陵的。”

闻言肩上人扬眉,桃花眼微斜目光不善地从侧面打量她,手上也开始不安分起来,试着将人朝自己怀里圈了些。

若要东山再起,俞秉则的家业他务必要取到手。这女人迟迟对他不动心的话,或许他还是得绑了人自取。

正盘算间,头顶却被人轻轻拍抚了下:“小征,不必再冒险送我过江,广陵既然太平,咱们便暂且留下,银钱的事我自有办法的。”

薄纱顺着腕子滑落了些,一段玉臂横过他耳侧,轻抚发顶时语意温吞和暖。

晨曦遍撒,他甚至能看清那一截皓腕下隐约细弱的青色血脉。

也不知是触动了什么,这场景穿越十余年的时光,似一下将他又拉回了年幼之时。

少年蹙眉,一把握上了她的手,这么细弱的腕子他只需稍稍用力,顷刻就能折断。

“男人的头可摸不得。”他撇嘴埋怨了句,也就放开了她的手,后仰起身将先前的筹谋暂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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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侥幸避过了战火,城内市井酒馆依旧歌舞升平,沿着数百年的运河岸,车辙往来人牲接踵,妇人们临河捣衣,人们议论最多的倒并非是当今时局,而是今早市集上米面菜肉又涨了几钱。

运河悠悠,在城北支流的一处僻静地,赵冉冉立在所单进狭小的老屋前,看着檐下密结的蛛网,一时睹物思人感慨万千。

“破旧是破旧了些,屋梁上得算稳当。”段征栓了马,便着手在院子内外拾掇起来。

留神到身后人的神色不对,扯下顶破蚊帐,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不是没有故旧?这处是何人所住?”

“是一位远亲儿时的故居罢了。”

俞家败落后,为怕先帝降罪,漕运也放了应天内外的铺面也都典卖尽了。这一处偏巷老屋原是表兄俞九尘幼年与母亲所居,因上一辈的夺产的龃龉,那时候表兄未得功名,几乎连本家的门都进不得。

七年前,表兄年十五中举,恰逢她外祖母俞念嫱从道观里回来,十二岁的赵冉冉寄住别院,难得挣脱了庶母的监管,由她外祖母带着游历广陵城,机缘巧合地来过此地。

这一桩旧缘,她自然是不会说与他听的。

屋子的陈设同当年没大变动,桌上的灰也并不太厚,看情形应当也就是大半年未曾住人了。算起来,表兄去岁秋天来京应试后,便一直是由她父亲提供的住处,中第发迹后当是没再回来过。

四方的小院,一溜朝南的砖瓦房,正中一间堂屋连同屋后小河。

堂屋里不过是两张椅子一张桌案并一架不高的五斗橱,里头整齐地码放着些粗瓷碗筷,这是他母子平日用饭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