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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164)

作者: 卿妃 阅读记录

“罗衣。”清音再现。

“小姐。”

董慧如目不转睛,笔走龙蛇:“你去绣吧。”轻描淡写的一句,好似事不关己。

“小姐?!”罗衣不赞同地惊呼,“这……这怎么可以?”

董慧如并不出声,只是凝神弄墨。头上的珠钗微微颤动,钗上蝴蝶栩栩如生。

罗衣跟了她十年,自是明白这无言的沉默代表着倔强的坚持。不再多语,罗衣走到绣架前轻轻坐下,她拾起炭笔,抬首问道:“小姐想要什么图样?”

“随便。”

明知道是这个答案,早该不问的。罗衣取过样图纸,一一挑选。

富贵牡丹?小姐性情淡薄,锦衣玉食非她所愿。

鸳鸯戏水?罗衣偷瞥案几,叹声垂目。三殿下虽为人中龙凤,但却不是小姐的梦中良人。

就“百年好荷”吧,她取下图样,开始细细描画。

小姐,生活不是戏文,姻缘不由自身,您还是顺从吧。罗衣很想这样说,但她明白说出来也只是徒劳。小姐对那人已经入了魔,发了痴,早就情难自已。

红帕上,画着一举风荷。清圆如许,摇落冉冉风情。

君若知时共我游,远水翻岸看沙鸥。

云水沉沉千里落,春潮平海戏风舟。

恋恋眼波随着这四句而涌动,董慧如樱口樊素、音似念奴。她心爱的人啊,如今,就在这座城里。

她含情凝思,恍惚间只觉书上墨字鲜活跳跃,不知不觉已化为细细春雨,空濛静落。

沙、沙、沙、沙,雨作乐音,梦回那年……

“小姐小心。”罗衣举着绣帕护着自己主子一路疾行,细密的雨丝落在董慧如苍白的脸上,轻滑地落入她的颈脖。

她,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是当朝左相的第三女。她的母亲是相爷的元配夫人,怎奈体弱多病,在去年冬末便香消玉殒。自母亲去后,家中的二娘便作威作福,处处给她这个嫡女使柈子,硬生生将她的亲事抢给了大姐和二姐。亲情凉淡,莫过于此。

九岁的她,成了左相府里可有可无的人。又因为她性格冷清且肤白如雪,所以被家人视为阴寒难近的幽灵。年后,外祖思念亡女,又怜她年幼,这才将她接到江东小住。

怎知这东南天气说变就变,出门时还春光无限,转眼间便烟雨胧胧。

“小姐,来擦擦。”十三岁的罗衣从怀中掏出丝帕,刚要为董慧如擦拭。忽来一阵清风,勾走了她手中轻滑的丝绢。

“唉!”罗衣追出凉亭,却眼睁睁看着那抹粉色飘入水洼,浸成了艳丽的胭脂色。“哼!”罗衣恼怒地跺脚,暗恨自己无用。

“好了,罗衣。”小小的人儿娇声出口,“快进来吧。”

“是……”小小的丫鬟垂头丧气。

四月里犹带轻寒,凉凉的雨滑下董慧如长长的发,冷冷地钻入她轻轻的衣。

“呃……欠……”她掩着薄薄的袖,皱起了秀气的鼻。

半晌,她睁开朦胧的眼,入目的是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以及掌间干净朴素的帕。

她怔怔抬首,眼前这人好似一枝竹,宜烟宜雨又宜风。

“擦擦吧。”那双清亮的眸子始终带着暖意,让她移不开眼,“欲暑还凉,最易染恙,请接受在下的好意。”

她开不了口,不是不愿意,而是早以沉醉,沉醉清风。

而后发生了什么,她已记不清。不是不愿记,而是陷入情迷。模糊中,她接过、她垂首、她含笑不语,直到那一声将她叫醒。

“元仲!”

恍恍地,她看着那枝“青竹”飒然一笑,转身离去。那清俊的身影,消失于初夏的这场雨。

劈啪,她清晰地听到心中某个角落发出的轻响。有什么打心尖钻出,怯生生地抽出嫩嫩的芽。

而后,她打听到了他的名,搜集到他亲书的诗集,开始一笔一笔临摹描画。

而后,她好似雨后芙蓉,绽放出清丽容颜。

而后,她名动京都,成为父亲引以为傲的女儿和待价而沽的货物。

而后,她始终珍藏这份年少情动,拒绝了王亲贵胄的炽热追求。

而后,她等来了他出仕入朝,却也等来了那无情的一纸诏书。

一滴墨,坠落,在纸上浓开。一滴泪,滑落,在墨中晕开。

她取出贴身而放的方帕,轻轻地掩住口鼻。用尽力气深吸,想要将他的味道融进心底。

“元仲……元仲……”她贪恋地唤出他的字,嫩笋般的指划过书上的墨迹。面对十二殿下的威逼,她尚能全身而退,这一次她定能一圆心意。

思及此,娇美的唇如花般绽放,勾出一抹艳丽的笑。她腮晕潮红,羞娥凝绿,像极了烟雨四月的那副画。

“罗衣。”她笑涡荡漾,颜韶容雅。

“什么事,小姐。”罗衣飞针走线,嚅嚅应声。

“明日陪我去上香。”

“好啊。”罗衣随口低应。

“我想去见他。”董慧如那笑,情致两饶,正是人面桃花。

“谁呀。”

“元仲。”她轻喃,情难自禁。

银针偏斜,扎入罗衣的指尖,绽开一朵血花。

闺房里,烛火摇曳,一室寂静。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屋外寒风凛烈,疾呼震天。

“扫把星,扫把星临世了!”

一剪相思,人难眠。

幸与不幸,两重天。

今夜,命运走向了另一边……

无心水逐多情柳

俗话说的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小命送掉。

“啊!王上饶命啊!”

青穹殿外惨叫连连,阴沉的殿内很是静悄。与百官一样,我手持笏板、跪倒在地,抬眼只见前列的空位。那日张扬跋扈的“群架先锋”魏老头,如今已在殿外独自享受丰盛的“棍棒大餐”。

“孤自登基始,凡二十三年四月有余。天重二十三年丑月丙寅日,流星飞矢,天降重怒,烬毁华族之荫。”

内侍长捧卷高唱,四下一片呜咽。我翘首看去,允之俯在那里,一如众人面露凄凄。若不是我获知真相,也定会被他唬住。这人越发的阴晴不定、难以捉摸,昨夜自云上阁回来,便见他阴着脸坐在我房中。

……

“终于舍得回来了?嗯~”晦暗的夜色中,只见那双狭长的桃花眼虚虚合合,闪出近似於月照幽潭的寒光。

我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他,只觉该死的熟悉,这种诡异的感觉让人说不清道不明。

静静地对视,半晌,我耐不住出声:“你怎么在这?”

允之坐在窗边,璀璨的流星在淡色窗布上留下一道道残影,不时点亮他媚然的黑眸,好似两点星火。

我慢慢晃入内室,将双手浸在温热的盆中,身体渐渐回暖。

“定侯~”黑暗中他突然出声,惊的我心脏一颤。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响,我顾不得擦手,匆匆回身。

他气势逼人地走来,俊美的脸庞始终覆着诡魅的阴影。待近了,才看清他唇角挂着一丝浅笑,浅的有几分阴寒。这一次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贴上,而是在五步之外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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