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爷急切地说:“闺女,那娃子不是人,是畜生!狗都不如的畜生!别跟他混
了……”
惠惠转过脸看了看杨如意,突然“咯咯”地笑起来了。
杨如意在远远的一边站着,却一声不吭。
瘸爷又说:“闺女,我是好心才说这些。别跟他混了,那狗杂种总有一天要坐牢的。
他……”
“他怎么了?”惠惠故意问。
瘸爷叹口气,劝道:“闺女,有句话我不该说。这、这畜生不知糟践了多少黄花闺
女……你快走吧,闺女。要是没钱,我给你几块。”瘸爷说着,手哆哆嗦嗦地往兜里摸,
“走吧,你还年轻,找个正经人家吧……”
惠惠刚要说什么,杨如意朝前走了两步,沉着脸说:“瘸爷,你别说了。我给她
说。”他看了看瘸爷,又瞅了瞅惠惠,竟然很认真地说:“惠惠,瘸爷说得对,我不是
好人。你要走就走吧,我叫司机送你。”
瘸爷“哼”了一声,还是不看杨如意。他万分恳切地望着这“城里来的”姑娘,恨
不得把心扒出来让她看看。他觉得他是在救这姑娘,他不能看着这娃子在他眼皮底下作
恶,他要把这姑娘救出火坑。瘸爷的目光凄然而又坦诚,脸上带着一种普度众生的苍凉
之光,他简直是在求这姑娘了:
“闺女,走吧。闺女……”
惠惠却一下子跳起来了,两眼圆睁,用十分蔑视的口气说:“关你什么事?老不死
的!……”说完,“的的的”一阵风似的走去了。
这句话把瘸爷呛得差一点晕过去。瘸爷受不住了,他眼前的天地、万物都在旋转。
变了,什么都变了!大天白日啊,在扁担杨竟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好心不遭好报,这
是瘸爷万万想不到的。好好的姑娘,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呢?是为钱么?都是为钱么?不
为钱又是为了什么呢?那么,普天之下哪还有一块净土呢?!瘸爷难受哇。瘸爷为世风
难受,也为这姑娘难受。瘸爷是不忍心看这姑娘受害才站出来说话的。瘸爷的好心被当
成驴肝卖了!瘸爷古稀之年竟受人这样的污辱?!瘸爷紧闭双眼,眼里却掉下泪来了……
这时,杨如意说话了。杨如意吸着烟,很平静地对站在身边的惠惠说:
“去,给瘸爷道个歉。不管怎么说,他是长辈。”
惠惠说:“不去。他管人家的闲事干啥?老不正经!”
“去。”
“不去。”惠惠扭了扭腰,说。
“去!”杨如意“啪”地甩了烟头,恶狠狠地说。
惠惠的眼圈红了,她恨恨地看了杨如意一眼,委屈地咬着下嘴唇,欲动未动,身子
像蛇一样地扭着……
杨如意轻轻地拽了惠惠一下,和气地说:“惠惠,去吧,他是长辈……”
惠惠慢慢地挪着身子。挪几步,看看杨如意,又往前挪。快挪到瘸爷跟前的时候,
她站住了,勾下头去,红着脸低声说:“大爷,我刚才……”
这时,杨如意快步走过来,示意惠惠别说了。他扶着惠惠的肩膀站在瘸爷面前,沉
静地说:
“瘸爷,我很坏。可她偏要跟我。真对不住你老人家了……”说完,拉着惠惠扬长
而去。
瘸爷的眼一直是闭着的,他不愿再看这一对“狗男女”了。瘸爷知道他被这狗儿耍
了。瘸爷气得两眼发黑却又说不出话来。瘸爷万般无奈,只是重重地朝地上吐了口恶唾
沫:“呸!”
瘸爷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他不能眼看着让一村人都毁在这鳖儿手里。瘸爷又忿忿地
拄着拐杖找杨书印去了。他一进院子就顿着拐杖说:
“书印,你得管呢!……”
堂屋里,就像是专门等他似的,立时传出了村长杨书印那低沉稳重的声音:
“管。二叔,我管。”
五十五 有人说,那楼房的第三间屋子是黑颜色的,进了第一间屋子,进了第二间屋子,再
进这第三间屋子,你就会觉得突然间掉进了万丈深渊!整个身子都在下沉、下沉、下
沉……你的心在下沉中被紧紧地攥住了,瘪缩成一个小小的黑色粒子。再待上一会儿,
你就会觉得你是在一个黑色的无底洞里悬着,眼看着自己在无边的黑暗中下跌,求生不
能,求死也不能,于是,你就会像狼一样的大声嚎叫……
五十六 林娃河娃两兄弟简直是在刀尖儿上过日子的。为了凑够干大事的本钱,两兄弟夜夜
在赌场上与人鏖战。
自起了打麻将赢钱的念头之后,两兄弟开市大吉,头一晚上就赢了七百块!七百块
呀,两兄弟高兴坏了。回到家,林娃抱着一堆钱数了一遍又一遍,手都是抖的。河娃说:
“别数了,七百,是七百。”可他也忍不住站起来摸摸那钱,手沾着唾沫也跟着数起来
了。林娃像做梦似地看着河娃,说:“这真是咱的哩?”河娃说:“咱赢的还不是咱哩?
屁,这算啥,明天晚上再赢他八百!”林娃傻傻地问:“明晚还能赢么?”河娃洋洋得
意地说:“那还用说?用不了多少天,咱就能办个纸厂了。到那时咱就大干一番!哥,
丑话说头里,厂办起来你可得听我的。”林娃服了,林娃傻呵呵地笑着:“那自然。”
可是,再往下打就糟了,两兄弟越打越输,输得一塌糊涂!不但没再赢钱,反而输
进去三千多块。这三千多块都是血汗钱哪,瞎娘的棺材钱也在里边呢!两人本指望捞几
把,把办厂的本钱凑够就洗手不干了,不曾想输得这么惨!河娃懵头了,他不知怎么输
的。到了这种地步,想罢手也不行了,只有硬着心赌下去,再碰碰运气。
打麻将对赌博的人来说,简直是一场拼耐力拼意志拼智慧的生死搏斗,是吸人血要
人命的!只要你一坐下来,人就像捆在了赌桌上,全身的每一条神经都绷得紧紧的,那
眼就像锥子一样死死地盯着牌,打每一张都提心吊胆的,唯恐“放炮”,放一次“炮”
就是几十块钱的输赢啊!在赌场上是没人敢轻易站起来的,有时候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
喝不尿,就那么硬挺着打下去,只有输家才有权利罢手。往往一场牌打下来,有的两腿
僵硬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有的禁不住尿到了裤裆里。在赌场上更没人敢喝水,唯一能做
的就是吸烟,烟一支接一支地抽,抽得口干舌燥、嘴唇黄翻也没人敢喝一口水,一喝水
就想尿,出去一趟回来也许就坏事了,人心难测呀!赌场,赌场,自然是六亲不认的,
看看那一张张发青的脸就知道了,这不是赌牌,是赌命呢!似乎没有比赌博更能刺激人
了,只要你打上一次,就没有人轻易肯罢手的。仿佛所有的希望都在这赌牌上悬着,牌
牵着你走,无论走到哪里,你只有认命了。
河娃什么都想到了,就没想到他的对家是二拐子。他们一切都算计好了,有林娃和
手,本是不该输的。可奇怪的是自头天夜里赢了之后,他们就再没赢过。两人能想的法
儿都想了,能使的“窍门”也都使尽了,可就是不赢牌。到了这时候,河娃才晓得二拐
子的厉害了。二拐子被人称作。“赌王”不是轻而易举的。二拐子也算是“个体户”,
赌博个体户。二拐子家是城西的,地早就撂荒不种了,整日里云游四乡,以赌为生。别
看他甚也不干,据说家里盖了六间大瓦房,整日里吸最好的烟喝最好的酒,出手很阔,
常捎带着就把乡下那些缺钱户的媳妇干了。二拐子的钱都是在赌场上赢来的。他乍一看
一点屁能耐也没有,人干干瘦瘦的,长着一双钩子眼,看上去零零散散的不像个人,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