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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48)

年轻人耍了的感觉。他叹了口气,连声说:“好大的气派呀!娃子,你好大的气

派!……”

是的,一个年轻娃子能做出这种事来,气派也的确是够大了。这不是一般的小算计,

这是大算计,只有在人海里滚出来的人才会有这样高超的算计。他给予人的已经不是扎

一下、咬一下的感觉了,他是给一个年龄几乎比他大一倍的老人扎了一个笼子!他是在

明明白白地告诉杨书印,我看透你了!你身上的每一条血脉每一条经络我都摸得清清楚

楚的,你脑海里的每一个念头每一条神经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我啥时都可以把你攥在

手里,只要我想……

杨如意默默地看着杨书印,杨书印也默默地望着他,两人都不说一句话,可互相间

的心情又是可想而知的。

过了片刻,杨如意笑了笑,说:“老叔,摸透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我花了些工夫,

尽力想做得公平些,我对人一向都是公平的。你做过恶事,也做过善事。前边提到的那

一款款罪孽,说起来杀头都是不冤枉的。可后边提到的一桩桩好事,又足可以当全国的

模范。没人相信做好事的人同时也干着恶事,也没人相信干恶事的人会干好事,可这一

件件好事歹事都是你干下的。老叔,这就是你。”

杨书印一向心劲是很强的,可这一次却弱下来了,他的头“嗡嗡”地响着,哑着干

涩的嗓子问:

“娃子,你想干啥,你究竟想干啥?!”

杨如意站了起来,他望着杨书印一字一顿地说:

“老叔,我只想告诉你,要想整治一个人是很容易的。就这话。”

杨书印终于还是笑了,那笑容是硬撑出来的,他很勉强地说:“娃子,我是老了。”

半夜里,狗又咬起来了。

听见狗叫,杨如意披着衣服从二楼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天很冷,夜风像刀子一样割

人。杨如意站在走廊上,拉亮灯,探身朝外看去。下雪了,风绞雪,村街里一片白茫茫。

倏尔,他看见门口的雪地上卧着十几条狗!狗们在门口“汪汪”地叫着,一双双狗眼像

鬼火一样地来回游动。门里拴的那条狼狗凄厉孤独地叫着,把拴着的铁链子拽得“哗啦

哗啦”响。杨如意站在楼上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来。那狼狗听见

人声便“嗷嗷”叫着扑过来了,两只熬急了的狗眼像红灯一样亮着,很残。杨如意走过

去,一声不吭地解开了拴狗的链子,朝躁动不安的狼狗身上拍了一下,便“忽拉”一下

拉开了大门:“去!”

那狼狗嚎叫着像箭一样地窜出去了。门外的群狗立刻围了上去。紧接着,村街里传

来了旋风一般的蹄声、叫声、厮咬声……这是一场家狗与狼狗的殊死搏斗,是群狗与独

狗的厮杀。双方都熬急了,自然把百倍的仇恨全使在嘴巴上,那厮咬声血淋淋的!听来

十分的凄厉残暴……

杨如意点上一支烟,默默地吸着。目光盯视着群狗的恶战……

渐渐,他眼前出现了一个拖着大扫帚的乡下娃子。那乡下娃子站在邻县县城的仓库

院里,一早起来把一个大仓库的角角落落都扫得干干净净。然后他烧水、冲茶、抹桌子,

把仓库里所有的人都侍候得舒舒服服的。他给人干活是从来不计报酬的。白天给仓库干

活,晚上给仓库里的干部、工人干活。他给人做家具、买菜、买面、拉煤……什么都干。

仓库里的人谁都可以支使他,谁都可以欺负他,谁都可以把他当奴隶使用。连仓库院里

那三岁的孩子都敢命令他:“把皮球给我捡起来!”他就乖乖地走过去给孩子捡起来,

笑着递到孩子手里。那时他像狗一样的温顺,狗……

渐渐有些分晓了。村街里传来一声声狗的惨叫。那狼狗在楼院里关得太久了,一放

出来就十分残暴。再加上狼狗个大,腿长,蹿起来一下子就把家狗砸翻了,砸翻后扑上

去就是极狠的一口!群狗一齐扑上来的时候,那狼狗就转着圈儿咬,跑起来一甩就把腿

短的家狗甩到路边上去了。一只家狗被咬倒了,又有一群扑上来……

……待到那乡下娃子在仓库院里站稳脚跟的时候,他开始把主攻目标放到仓库主任

身上。有一阵子,他几乎成了仓库主任老婆的仆人。仓库主任老婆年轻,主任是个怕老

婆的货。那女人叫他办事的时候,声音娇滴滴的,很有股浪劲儿。那会儿,他真想把仓

库主任的老婆干了,他觉得他能干成。可他还是忍住了,忍住没动那骚货。他倒反过来

给仓库主任出主意,教他治女人的办法。那时候他没睡过女人,可他知道人是什么东西,

他教给他的是对付人的办法(当然包括女人)。仓库主任果然把女人治服帖了。开始是

他巴结仓库主任,给他送礼,请他喝酒,给他家无休无止地干活。后来,是仓库主任不

断地来找他了。不管什么事都找他拿主意。仓库主任离不了他了……

……有几只家狗被咬翻在地,“呜呜”地叫着爬不起来了。有几只夹着尾巴窜了。

可还有四只家狗跟狼狗对峙着,狗眼里泛着荧荧的绿火。这时,有一只黑狗“汪汪”地

叫起来。这只黑狗一直在路边的黑影里卧着,狗咬起来的时候,它动都没动,只竖着两

只耳朵注视着动静。可它突然就叫起来,听到叫声逃窜的狗群又扑了回来,一点一点地

向狼狗逼进。倏尔又是两声凄厉的惨叫,扑在前边的两只家狗被咬倒了,可狗们并没有

后退,还是一群一群地往前扑。倏尔,那狼狗的尾巴被一只灰狗咬住了,它猛地转回头

来咬住了灰狗的脖子。就在灰狗被咬倒在地的一刹那间,领头的那只一直未动的黑狗像

箭一般地从后边蹿了过来,扑上去狠狠地咬住了狼狗的后腿!狼狗惨叫着松了口,再回

头扑那黑狗,两只狗死死地咬成一团!群狗在两只死咬着的狗跟前转来转去,急得嗷嗷

叫,却插不上嘴。只见两只狗极快地翻动着身子,一时你压着它,一时它压着你,在村

街里的雪地上滚来滚去,谁也不松口。终还是狼狗个大,它咬着把黑狗拖来拖去,却怎

么也甩不掉。眼看那黑狗没有力气了,可它还是死咬着狼狗的后腿,一直不松口。群狗

终于瞅机会扑了上来,咬住了狼狗的前胯,狼狗痛得嗷嗷着跳起来冲出了家狗围的圈子,

接着是骨头的断裂声!村街里飘出了浓烈的狗的血腥味,黑狗发出了悲凄的叫喊,它的

前腿被咬断了……

……一年之后,那乡下娃子不是那么恭顺了。他不甘心仅做一个县城仓库里的长期

合同工,他的野心随着社会形势的变化渐渐大了。那时他手里还没有积攒一分钱,每月

的工资大部分用来巴结有权力让他滚蛋的仓库主任了。待他稳住了那仓库主任之后就不

再这样了,而是每日里在花花绿绿的市场上转悠,和那些做生意的各样小贩聊天喷闲话。

他常常勒紧肚子一天不吃饭,但兜里总是装着一盒最昂贵的高级香烟。他一支支地把那

些香烟撒出去,敬给做生意的小贩或是从大城市来的采购员们,似乎也不图什么,只是

聊聊天,听他们说些南来北往的事情。不久,整个市场上的小贩都和他熟了,见了面也

亲亲热热地打招呼,告诉他些市场上行情……他突然就变浪荡了,仓库院也扫得不是那

么勤了,有人想找他干点小活儿,又常常找不到他。这样,仓库院里就有人说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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