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天成说:" 你睡觉怎么样? 庄稼人,偏方多,我还有一个治失眠的偏方,叫' 一、二、三' 。芥菜籽,六粒,一粒用胶布贴在耳垂上;两粒贴在胸口;三粒贴在脚心,专治失眠,贴一个月,保你睡得好。"
李相义马上说:" 是药三分毒。药吃多了,也不是好事。"
呼天成说:" 那就以毒攻毒嘛。"
李相义很含蓄地说:" 说来说去,病是养的,人养病,病养人哪。"
呼天成还道:" 心病还得心药医呀。"
李相义说:" 那是,那是。"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漫不经心地说:" 老呼啊,有些事,我得向你请教啊。"
呼天成说:" 这话言重了,我一个玩泥蛋的,你跟我请教啥?"
李相义说:" 国庆的事,你听说了吧?"
呼天成淡淡地说:" 听说倒是听说了。组织上的事,还是由组织上处理吧。"
李相义说:" 不过,做为一级领导,我有一个观点,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对干部还是要爱护的。推一推,还是拉一拉,结果是不一样的。就是犯了错误,还是要挽救嘛。不能一棍子打死,你说呢?"
呼天成说:" 叫我说,地还是要种的。听拉咕咕叫,就不种庄稼了?"
李相义说:" 是啊是啊。人嘛,干工作,闲言碎语总会有的。况且,也没有多大问题嘛。有些事情,查了,就有问题,不查,也就不是问题了,这就看如何对待了。老呼,对国庆的事,你的看法哪?"
呼天成说:" 一句话,实事求是。我刚才说了,组织上的事,组织上自会慎重处理的。他若不争气,谁也救不了他。"
李相义说:" 国庆是个难得的人才,我也问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嘛。市场经济,出一点偏差也再所难免。班子里有些矛盾,这也是很正常的。不过,动不动就告状,我也是很反感的。我的意思呢,把他交给你,让他先回来休息一段,而后再...... 你说呢?"
呼天成说:" 这不合适吧?"
李相义说:" 咋不合适? 你是老同志,带一带嘛。就这样定了。"
呼天成说:" 你这是难为我呀。"
临走时,李相义让秘书拿出了那叠报纸,李相义说:" 老呼,这些报纸上登了一些批评文章,对许田的工作很有帮助,你看看吧。"
呼天成说:" 报上的东西,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李相义含蓄地说:" 有道理,有道理。老呼啊,如有可能,还请你帮着做些工作呀。"
尔后,他就上了车,车刚启动,李相义又摇下车玻璃,说:" 还有一个偏方,旧报纸烤红薯,治心墨。"
呼天成接着说" 梅豆花打荷包蛋,治白带。"
李相义笑了笑,车窗慢慢合上了。
四一个炸雷
呼国庆跪在了那座茅屋的门前。
没人要他跪,是他自己要跪的。
市里审查了他一个月有余。突然之间,审查取消了,他被放出来了。他当然知道,在关键时刻,是呼伯又一次救了他。
在这件事上,应该说,呼天成与李相义是做了" 交易" 的,这是一笔无法言说的交易。就在李相义从呼家堡走后,呼天成就给省城打了电话。紧接着,省报不再发表批评许田的文章了,省行也不再紧着追查贷款的事了。还有,对许田的调查也就此打住...... 这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在许田,李相义说话是算数的。是他亲自找呼国庆谈了话,尔后又亲自派车,把呼国庆送到了呼家堡。一踏进呼家堡,呼国庆什么也没有说,就在那座茅屋前跪下了。
天真蓝哪! 呼国庆觉得眼皮上像是爬着一片虱子,很痒。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终于又看到阳光了。阳光很曝,眼前闪着一片光雨,那光雨像碎钉一样,泻在他的头上脸上,十分刺目。他又赶忙把眼闭上,久久,才又缓缓地睁开。他心里说出来了,终于出来了。
整整审查了他一个多月,他总算又尝到自由的滋味了。自由,是多么可贵呀! 在这一个多月里,他几乎把世上的事物全都想遍了。他发现,在平原,人是多么脆弱,简直是不堪一击。一切像在梦中一样,他的人生,真有点像邯郸学步,走着走着,却又走回来了...... 有段时间,他甚至万念俱灰,再也没有当年那种锐气了。只有一条,是他牢牢把握的最后防线,那就是不说,什么也不能说。当他跨出那座小楼的时候,他的腿竟然有点发颤。在那一刻,他的心竟然说,快点快点。
当他跪下来时,他觉得他已无话可说...... 还说什么呢?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浑浊的咳嗽声。只见呼天成默默地站在了屋门口,看了他一眼,却又把身子扭过去了。
呼国庆终于说:" 呼伯,我对不起你,我给你丢人了。"
呼天成背着身子,默默地说:" 对不起我倒也罢也。你对不起这块土地。"
呼国庆默然不语,他确实是无话可说。
呼天成叹了一口气,说:" 国庆,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是两次。为一个女人,你一犯再犯,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呼国庆一声不吭,他想,就让老人骂一顿吧。
呼天成又说:" 你知道你为啥会犯同样的错误?"
呼国庆仍是不吭。
只见呼天成厉声说:" 因为你没有信仰!"
呼国庆一惊,忙叫道:" 呼伯......"
呼天成一摆手说:" 你不用解释。我看,你还是回来吧,我得把信仰给你种上。"
呼天成沉默了很久之后,又说:" 国庆哇,我本来是可以不管的。你知道为什么要把你弄出来么?"
呼国庆心里一热,再次叫道:" 呼伯......"
呼天成说:" 也是为了这块土地呀。"
接着,他问," 国庆,接受教训了吧? 我要你记住,无论到什么时候,锅都是铁打的。"
呼国庆默默地点了点头。
接着,呼天成慢声细语地说:" 国庆哇,你是聪明人,可你的聪明没用到正经地方。你呀。真是可惜了!"
呼国庆一直低着头。静听老人的教诲。
不料,呼天成却没再多说什么。他话锋一转,却有些悲凉地说:" 孩子,你呼伯老了,老了呀。"
呼国庆心里一怔,忙抬起头,呼伯从没有这样叫过他,现在,他突然这样叫他,呼国庆竟陡然产生了一丝警觉。" 呼伯,你......"
呼天成说:" 我老了,腿都锈了。干不了几年了。"
接着,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说," 我考虑很久了。呼家堡缺个接班人哪......"
呼国庆忙说:" 呼伯,在呼家堡,是没有人能取代你的。谁也取代不了你。"
呼天成又摆了摆手说:" 我不是这意思。时间不饶人哪。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了。"
呼国庆抬起头,茫然地望着老人......"
呼天成却突然说:" 这就是我保你出来的根本原因。"
呼国庆一愣,说:" 我?"
呼天成说:" 大才小用了?"
呼国庆忙说:" 不是,不是。"
这时,呼天成说:" 孩子,你知道你的电话,是谁告诉小谢的么?"
这次,呼国庆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他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老人。
呼天成说:" 是我让根宝告诉她的。"
呼国庆呆呆地、张口结舌地说:" 那、那......"
呼天成说:" 我并不是有意要让你栽跟头。应该说,这是一次考验。我怕你再犯同样的错误,可你还是犯了。人年轻的时候,栽个一两个跟头,是好事。到了一定年龄,连犯错误的时间都没有了。"
呼天成接着说:" 现在,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看看我的腿......" 说着,老人把裤腿掀起来,让呼国庆看了他那发黑发紫的双腿...... 接着说:" 孩子,我得了绝症了,活不了几天了。本来,我这腿四十多岁就要发作的,我一直坚持练功,可以说是多活了二十多年。现在,我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