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刚把人打发走。不一会儿,范骡子又急煎煎地找来了。
范骡子一进门就说:" 呼书记,那电话一个接一个,都是给那姓蔡的说情的,我是顶不住了。你看咋办吧?? 呼国庆正在气头上,白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过了一会儿,呼国庆突然问:" 你吃过' 十二点' 么?"
范骡子一怔,说:" 啥,啥东西?"
呼国庆也不解释,只说:" 十二点。"
" 十二点?"
范骡子愣了愣,跟着就笑了,说:" 噢,噢噢。操,听人说,那狗日的提着在县委院里到处给人送,也给王书记送过,说是啥子' 十二点' ,日货。吃了金枪不倒,直戳戳的,路都走不成......"
呼国庆骂道:" 王八蛋! 把全县教师的工资都给唿咚了,教师们闹着要来县委静坐呢。这都是王华欣干的好事!"
一提到王华欣,范骡子觉得不便多说什么,也就不吭了。呼国庆仍是气呼呼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突然,呼国庆说:" 老范,你说你顶不住了?"
范骡子嘟囔说:" 请情的老多呀! 一会儿一个电话,都是有来头的......"
呼国庆回过身来,望着他说:" 你是不是也该买点' 十二点' 吃吃了? 你也别给我' 老六点' ,你要是顶不住,就趁早说话!"
范骡子说:" 只要你这里' 直戳戳' ,请放心了,我没吃' 十二点' 也一样是十二点!"
过了一会儿,范骡子又小心翼翼地问:" 呼书记,那烟咋处理呢?"
呼国庆说:" 啥?"
范骡子说:" 那没收的假烟咋处理? 你得说个话呀!"
呼国庆没好气地说:" 这事还用问么? 按规定,该咋处理咋处理。"
范骡子说:" 要按规定,得全部销毁。可这......"
呼国庆说:" 怎么了? 怕那姓蔡的雇人打你的黑枪?!"
范骡子说:" 那倒不是。有县委作后盾,我怕什么? 就是觉得烧了可惜了,那可是一千大箱哇!"
呼国庆说:" 多少?"
范骡子说:" 光整的就有一千大箱,还不算那散的。有' 中华' ,有'
' ,' 红塔山'...... 都是好牌子。"
呼国庆说:" 那不是假烟么。"
范骡子说:" 假是假,可一般人也吸不出来。这姓蔡的有些门道,这假烟也是有配方的,包装就更不用说了,比真的还真,烧了实在是太可惜了。咋说也是烟,也都是冒股气。"
接着,范骡子又说:" 呼书记,你不是正愁教师们的工资嘛? 我倒有个主意。把这些烟便宜些处理掉,教师们的工资不是就有着落了么。"
呼国庆迟疑了片刻,说:" 净出馊主意。打假的再去贩假?"
范骡子说:" 不是贩假,是处理假货,在烟箱上打上两个红字,就声明是假烟。比如那' 中华' ,真的四五十一盒,咱处理成五块、八块的,就这样算下来,也至少弄他个五六百万。要是烧了,一分钱不值!"
呼国庆挠了挠头说:" 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范骡子说:" 处理假货是为了给教师补发工资,又不是咱私下分了,会出啥事情?"
呼国庆想了想说:" 你去办吧。不过,一定要注明,是处理假货。千万别留后遗症。"
范骡子说:" 那就这样办了?"
呼国庆也没再多想,就挥了挥手说:" 办吧。"
可呼国庆万万没想到,一旦处理假烟的风放出去,整个县城就像炸窝了似的,买烟的竟然如此之多! 连县委、县政府的干部们也都是一箱两箱、三箱五箱的争着要。说起来,也都明明知道是假烟,可这假烟的赚头太大了,只要弄出去,换一个地方,出手都是钱哪! 谁还管它是真是假? 县里的干部,沾亲带故的谁没有一两个做生意的亲戚? 于是就人托人、脸托脸地找来了...... 开始的时候,是谁要都给,后来一看不行,就由范骡子批条,让人去稽查大队买。后来批着、批着,范骡子也顶不住了。找来的领导、熟人太多,有的甚至连钱都不给,就成箱成箱地把烟弄走了。于是,范骡子心思一动,就弄了两个内部价格,一个价是由他批的,这个价略高一些;另一个更为便宜的价格得让县委书记呼国庆亲自批。一出现两种价格,县里的干部们都把买假烟当成了一种" 福利" ,你给亲戚帮忙,我也给亲戚帮忙,你能找书记,我也能找,一时,人们蜂拥而至,都来找呼国庆批条子。连市里的一些干部也不断地写条子来,条子都是写给呼国庆的。这么一来,找呼国庆批条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在这段时间里,连县里的一般干部的吸烟档次都普遍提高了。干部们无论大小,只要见了面,你掏出的是" 红塔山" ,我掏出的就是"
" ,他一掏又是" 大中华"...... 谁也分不清是真还是假了。气得一个很有实权的银行行长直骂大街:" 我操! 我一盒几十块,他一盒才几毛钱,掏出来还叽吧一个样! 跟谁说理呢?!"
当这个" 内部价格" 的批条权力移到呼国庆的手里的时候,他就知道坏事了。在那些日子里,他简直就成了一个" 烟书记" ,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是上班,还是下班,都有人找他批条。有人甚至在大街上就拦住他说,呼书记,给批两箱吧。于是,呼国庆抓起电话,发脾气说:" 骡子,咋搞的? 我撤了你!" 范骡子就在电话里诉苦说:" 呼书记,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拉大旗作虎皮的。要不是这样,一分钱也收不回来。你也知道,我头皮老薄呀,来的都是领导,也都知道这烟是打假打来的,他们硬不给钱,我能挡住谁呢?" 呼国庆说:" 你拿我当枪使呢?!" 范骡子说:" 我哪敢呢? 这不是为了教师们的工资么?" 呼国庆" 啪" 一下把电话挂了。
过了一会儿,范骡子又把电话挂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说:" 呼书记,你放心,我保证' 十二点'!"
事后,呼国庆回想起来,就觉得他还是轻看范骡子了。
二跑一跑
当弯店村遭受到灭顶之灾的打击之后,面对众多的父老乡亲,做为村长的蔡先生只说了一句话,他长叹一声,说:" 跑一跑吧。"
在平原,有些话语是很专业的。
比如,这个" 跑一跑" ,就是一种具有特指意义的专业术语。它的核心仍然是一个" 活" 字,这个" 活" 的前沿是动化的,是在运动之中求" 活" ,所以它才叫" 跑一跑" 。" 跑一跑" 是一种普遍性的社会行为,是具有积极意义的生存动词,也可以说是失去希望之后的再努力,它泛指遇到了什么难事和关卡,就去找熟人、拉关系、走门路,尔后打通一道道关节。这里边当然还包涵请客、送礼、行贿等内容,所以这个跑字是一个" 足" 字带上一个鼓鼓囊囊的" 包" 。人是要带着" 包" 跑的呀! 造字的人莫非也生在平原么? 怎么跑呢? 看来县里的关系是不行了,有一个呼国庆在那儿戳着,谁还敢替他们说话呢。要跑也只有往上边跑了。跑,当然是先找一些熟地方,找一些早年" 喂" 出来的" 窝" 。人情是什么? 人情就是存款。你得不断地把钱存进去,尔后到了万一需要的时候,才可以取。这就跟钓鱼一样,先得用饵喂,喂熟了,才能下杆。人当然比鱼更难" 喂" ,但蔡先生毕竟是蔡先生,这几年,他已经有了一个小本本了,那个小本本上记的名字就是他的联络图。于是他就带着这么一个联络图上路了。
蔡先生" 跑" 的第一站,是找了原县委书记王华欣。王华欣跟他的关系自然是非比一般,两人已好到了称兄道弟的程度。弯店这个" 亿元村" ,可以说是王华欣一手扶持起来的。然而,当蔡先生去见王华欣时,还是带了重礼的。
蔡先生给王华欣带去的是一味" 药引子" 。那药的引子名叫八哥。蔡先生是一个厚道人。临上路前,蔡先生又一次问了八哥。说:" 闺女,你要是觉得屈,就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