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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的门(67)

抗拒从严,顶多半年。

看了,蔡先生忍不住又笑了,他哈哈大笑!

可是,蔡先生绝没有想到,他的大限时刻就快要到了。走时,他吃了最后一粒花生米,不过,那粒" 花生米" 却是铅制的!

五八哥

蔡先生被抓的消息,是八哥最先打听到的。

八哥还没经过这样的事,八哥一听就哭了。八哥哭着回到了弯店,给全村人报了信儿。

开初,一听说蔡先生被抓了,村里人群情激愤,一个个说:" 蔡先生是为了大伙才遭这份罪的。要是没有蔡先生领头,就没有咱弯店的今天! 咱们不能看着蔡先生遭罪!......" 也有人说:" 这事得商量商量吧?" 这时,村中有一个叫" 炒豆" 的汉子,当时就炸了! " 炒豆" 一蹦三尺高,喷着唾沫星子说:" 说那些〓*5 话干啥? 也别说那七〓*5 八鸟,说那些都没用! 有种的,现在就跟我去要人,咱一村人都去,嗡到县城,把蔡先生要回来!" 众人也都跟着说:" 对! 要去,都去。"

还有人说:" 法不治众! 他就是再厉害,总不会把一村人都绳起来吧?!" 炒豆" 脖子一拧,说:" 小舅,他敢?!"

就这样,一村人嚷着,在" 炒豆" 的鼓动下,朝村口走去。走在最前边的自然是" 炒豆" ,到村口时," 炒豆" 还顺手抄起了一根扁担! 大声嚷道:" 走! 都去哇! 谁不去是孙子!" 跟在他身后的人说:" 你拿扁担干啥? 咱又不是去跟人打架的。"

" 炒豆" 又是脖儿一拧,说:" 不打也吓吓他!" 说着,仍是操着那根扁担,虎汹汹地走在最前边。

出了村就是老东坡了。老东坡漫漫的,一坡八里地。眼前是漫无边际的秋庄稼,秋庄稼的前边,仍是秋庄稼,再往前,是一片迷茫的黛青色的雾气,那雾气淡淡地在天边游荡着,天就显得无比的大。人呢,走在坡里,就显得小,越走越小。八里路的一个大漫坡、无遮无拦的,平日里人一走进去,就有些怵,怵什么呢? 那又是说不清的。天高高的,秋阳当顶入秋的知了一声一声地聒噪,那脚步声闷塌塌的,走着走着,声音就乱了。这时," 炒豆" 又大喝一声,说:" 走哇,谁不去是孙子!" 说了这话后,他低头一看,脚上的鞋带开了,就随手把扁担递给了身旁的" 买官" ,仍气势势地说:"' 买官' ,头前走! 我系系鞋带。"

" 买官" 接了扁担,就硬着头领人往前走,走了几步,他回头一看,发现" 炒豆" 仍在那儿蹲着系鞋带呢。再硬着心走,一走走了半里地,回头再看时,已不见" 炒豆" 的身影......"" 买官" 心一动,就甩开大步往前走,竟越走越快了,待走到一块玉米地的时候," 买官" 大声说:" 尿一泡!" 说了,就带着那根扁担径直" 哨" 进了那块玉米地...... 往下,扑扑嗒嗒的,那脚步声就更乱了。人群三三两两的,就像是溃兵一样。走着走着,就有人说:" 这秋老虎就是厉害,薅根甜杆吃吃吧。"

说着,也都三三两两的散进玉米地里去了......"

八哥一路想着心思。她觉得是她没把事情办好,要是省里的调查组早一天下来。蔡先生也许就不会被人抓了...... 可她还是一个姑娘呀! 凡是能做的,她都做了,那些不能做的,她也做了,可她还是晚了一步! 这么胡乱想着,八哥眼里的泪又下来了,八哥觉得很委屈,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省城是那么大,人又是那么多,进了省城,就像是掉进了海里一样! 后来蔡先生带人先走了,孤孤地留下她一个人,她就成了一块肉了...... 这么想着,就听见有人在叫她,那人拽了拽她的裙衫,说:" 妹子,咱还去么?"

八哥回过身来,一看,眼前只站着秋嫂和顺妹。顺妹紧紧地依着秋嫂,秋嫂却望着她,轻声说:" 妹子,咱还去么?"

八哥回头再看,已来到公路沿上了。她有点疑惑地扭着身子转了一圈,惊诧地问:" 人呢?" 秋嫂不语。秋嫂回头瞥了一眼,默默地说:" 妹子,咱还是回去吧。"

八哥一下子惊呆了! 一村人,一村人哪,上千口人的弯店,有着那么多的能人,那么多的汉子,那么多的" 嘴" ,遇上事的时候,走出老东坡的,却只有这么三个弱女子?! 八哥不相信,八哥怎么也不会相信,会出现这样的事?! 站在公路沿上,八哥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老东坡,天静静,地也静静,日影下,坡漫漫,路也蜒蜿,远处是一片一片的庄稼地,近处有一株株的小草在风中摇曳,村路上仍可看到人的脚印,那就是人的脚印么? 可周围却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那么,人呢? 人都到哪里去了?! 就在刚刚,还是喧嚷嚷的一群...... 顿时,八哥心里升起了一片悲凉! 那悲凉一层一层地挤压在了她的心头上,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失望和鄙视! 就在这一刹那间,八哥的意识在无形之中升华了,她开始怀疑这块生她养她的土地,怀疑那些曾经大声说话的村人们?! 那怀疑就像是千疮百孔的大堤一样,一触即溃,一下子就冲向了事物的根本所在。此时,她的灵魂高高在上,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这块母性的土地,那思想像闪电一般照亮了她眼前的一切,村人的面相像蚂蚁一样,一个个从她的眼前爬过,这其中包括她的父亲母亲、她的哥哥嫂嫂...... 这就是人么?! 那成熟仿佛是在一瞬间完成的,那告别也是撕心裂肺的! 到了这时候,八哥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只有往前走,前边无论是坑是井,她都将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这样做的目的,似乎已经不再为任何人了,而仅仅是为她自己! 不然的话,她就跟那些村人一模一样了,一模一样! 于是,八哥说:" 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去。"

多么凄凉,上了公路,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女人一旦拿定了主意,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这时候,在她的心里,只有一个" 跑" 字了。怎么跑,往哪里" 跑" ,这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要" 跑" ,她必须" 跑"! " 跑" 在这里已经成了一种区别,成了八哥唯一的念想。不然,她就成了村人的同谋,成了她眼中所鄙视的那一群中的一个!

八哥心想,往哪里去呢? 就她一个人,就是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先去打听一下蔡先生的下落,问问他究竟关在何处,尔后,再想法给他送点吃的,这就说明村里人还没有死绝(!) ,还有人记挂着他呢。于是,八哥就到县公安局去找了她的一个表哥,蔡先生被抓的消息,就是这位表哥悄悄透给她的。表哥也不是什么掌权的人,表哥只是一个在县公安局做饭的临时工,听了她的要求后,表哥面有难色,表哥说:" 八哥,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做饭的。这事我可给你帮不上忙。上次也就是他们吃饭的时候,从嘴里漏了一句半句,我都告诉你了。"

接着,他又小声说," 听说他根本就不关在本县......" 八哥听了,说:" 表哥,那我就不难为你了。"

出了县公安局,八哥又咬着牙进了县委招待所,她本打算去找一找省调查组的梅局长,可一问,人家却说梅局长已经走了。于是,八哥站在县城的十字路口上,踟躇良久,最后又决定去市里找王华欣。王华欣她多次见过,人家是大干部,主意多,到了这份上,她觉得只有去找他了。

到了市里,天已经黑了。八哥整整跑了一天,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可等她赶到时,信访局已经下班了。八哥是一家一家地问着,摸到了王华欣的家。王华欣住在市医院家属院三楼的一个单元里,敲开门之后,八哥扑咚一声,就在王华欣面前跪下了。不料,王华欣却很不客气地说:" 干什么? 这是干什么? 是上访的吧? 要上访明天到办公室去。现在下班了!"

八哥跪在那里,一怔,抬起头说:" 王书记,你不认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