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几乎改变种族的异变,不可能毫无后遗症。
道理非常简单——连激光脱毛手术都有不可避免的副作用,而解凤惜毛孔里的羽毛都挤出好几寸了,怎么会丝毫不受影响。
果不其然,解凤惜脸色奇妙,无形中承认了叶争流的猜想。
“如果没有今天的意外,我或许还能活三年。”
那个星月大作的叛教之夜,解凤惜带着唯一的徒弟向烽,还有一干愿意听从的下属,从玄衣司总殿里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那一晚的月色在数十年间可谓绝无仅有,一轮玉盘高悬天空,颜色红得近乎妖异。如同一只高瞰而下的神明眼瞳,淡红的轻光漫过解凤惜血迹斑斑的身体。
在他的身后,玄衣司两位正殿的尸身,和生死不知的应鸾星叠在一起。
而在他的身前……毫无预兆的,于血月的照映之下,解凤惜脸色白得像纸,胸前忽然炸开了一蓬完全由黑色羽毛构成的“花”。
那是解凤惜第一次感受诅咒发作,作为背叛神明的代价。
从那天起,他的脑袋上便一直高悬着一个无形的、上层沙粒少而浅薄的沙漏。日子每过一天,他便距离那个倒计的终结之时更进一步。
“在杀戮之神的诅咒下,我本来最多只剩五年的寿命,但遇到你白露师姐,算是意外替我的性命续上三年。”
“不过,有了上午那个插曲……大概我能再活一年也算久了吧。”
解凤惜说出这话时的口吻轻松肆意,听起来和他平日里开玩笑的语气也无太大差别。哪怕是叶争流这个已经死过一回的人,此刻都要敬佩于他的风度和乐观。
“……此次你来鹤鸣山,想要拿到的那个东西,就是用来救你的命的?”
解凤惜揶揄一笑:“你连我是来拿东西的都猜到了?那你不妨再猜一猜,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好东西?”
叶争流猜了一串答案,都没有猜对,最终还是把皮球踢给了解凤惜。
这一回,解凤惜没有再卖关子。
他在自己的床头枕下摸索了一会儿,忽然变戏法一样又拎出一杆血玉烟枪来。解凤惜屈指在烟袋上轻轻一弹,小巧的烟锅里一下子多出了两团白色的絮状物,像是被压缩后的雾。
“这个东西……唔,虽然大家都为之而来,但要论起它的真正来历,还是要从裴松泉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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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解凤惜的解答,着实地出乎了叶争流的意料.
于是,直到叶争流已经在婚礼宴席上坐好,她脑海里也一直在反复思及着这件事情的始末。
她沉思的如此专心,甚至没有注意到,婚宴的大门口处,门子已经根据请柬,高声报出了“玄衣司冥路殿主——”的大名。
直到感觉芒刺在背,叶争流猛地转过头去,才意识到,应鸾星正森然地凝视着自己。
这个男人眼中的杀意如此分明,像是两把随时都能脱鞘而出的弯刀。而他整个人,则像是独行千里的血狼,也如同静静潜伏在屋檐下的碧色毒蛇。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只需被他隔空看上一眼,在未来的十年里,他都会一直怀疑自己的安全。
因为,那眼神已无比分明地告知与你:——危险不知何时将会降临在你的头上,全因你曾落入猎杀者的眸底。
如果不是一个完好无损的解凤惜此时正坐在她三步以外,或许应鸾星的刀锋,现下已经吻上叶争流的脖颈。
叶争流被他的目光看得冷飕飕的,脖子后面像是得了风湿一样,一股股地往外冒着寒气。
应鸾星充满恶意地对叶争流勾起唇角。
下一秒钟,他只见自己早有准备的前徒弟,变戏法一样地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条小丝巾,从容优雅地围上了她的脖子。
纯蚕丝,手工绣花,老苏绣手艺,漂亮还压风。
叶争流在沧海城逛街时,看见这条丝巾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应鸾星:“……”
他·杀·叶·争·流。
他·杀·解·凤·惜。
喉口里翻涌上来一声冷哼,应鸾星一挥袍角,在侍女战战兢兢的眼神中,径自甩袖落座。
同席的宾客几乎都听闻过这位冥路殿主的鼎鼎杀名。
见他竟然摆出这样一副表情,大家纷纷暗地里交换眼色,猜测他这一次大概不是来参加喜宴,而是来摘取哪个倒霉鬼的人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猜测……居然也不算错。
叶争流扯了扯脖子上的小丝巾,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果子酿。
她刚刚把酒杯端起,一个少年便摆手挥拒了侍女的安排,笑着在叶争流身边落座。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当他坐下的那一刻,身形恰好挡住了来自应鸾星的死亡视线。
叶争流不言不语地扬起一条眉毛,只见那少年正好奇地看着自己,脸上还带着几分友善的微笑。
这少年天生笑唇,眼中尚余几分未褪的烂漫天真。他举手投足都透着良好的教养,一笑起来便星芒闪动,如华光熠熠。
他显然已做过刻意的修饰,衣着打扮全都平平无奇。只有腰上围着一条特质的漆皮腰带,环腰足足插了九把银鲨短匕。
少年左右看看,悄悄把椅子向着叶争流的方向拖了拖。
这行为若被旁人做出来,看着多半像是要套近乎。偏偏一经他的手,无论说出怎样的话,做出怎样的事,都天然镀上了一层理应如此的气质。
少年压低了声音问叶争流:“我听闻那男人乃是玄衣司的冥路殿主,手里人命无数。你这样年少貌美,料来所作所为必无大错,究竟如何招惹上这个煞星?”
说这话时,像是感受到身后的应鸾星一直瞪他,少年微微打个寒颤,却还是努力地挺直了腰。
叶争流在这个世界里,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三观跟着五官跑的妙人。
她见这少年也不容易,便好心相劝:“挡不住就不要硬撑。”
少年却倔强地一扬头:“无论如何,我总不能任由他如此威胁一个纤纤弱质的姑娘。”
他冲叶争流眨了眨眼,又好奇地凑近了些;
“我叫破军,立志观遍天下美人,恰好今日在席上看见姑娘……啊,还没问过姑娘名姓,你叫什么,又是什么人?”
叶争流奇异地看了这名为破军的少年一眼,心想以这人表现出的秉性,竟然能来到最重要的一间宴席大厅里,倒也真是奇了。
为了梁国公主和鹤鸣山宗主的婚礼,鹤鸣山一共设下了酒席大堂十余间,山下招待百姓的流水席也足足摆了十里。
叶争流现在所在的这间婚堂,坐着的都是最重要的客人。
在场的各位宾客,一半是梁国臣子和鹤鸣山故交,彼此之间也都熟悉,现下正互相寒暄着,脸上洋溢着浓浓的喜气。
而另一半人,便是为了“那样东西”而来。他们各个来者不善,即使脸上带着客套性的微笑,眼神也总是阴恻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