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心【1-6部】(出书版)(215)
殿中静寂无声,所有人脸上都露出凝重之意,就算祖珽灰白的眼眸中,都放出光彩。
孙思邈沉默下来,飞快地瞥了祖珽一眼。
高纬怎么会知道如意的事情,是不是祖珽说的?
他这般急切地要如意做什么?
这并非事情的关键,关键是他如何来回答呢?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不好答。
人不好改变,看法亦难以改变,冼夫人认为他见到了阿那律,祖珽相信他拥有了阿那律,李八百也说他拿到了阿那律……
到如今,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有阿那律。
可他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但他知道没用,因为三人成虎,自古多有,很多事情并不由他知道而改变。
良久,高纬才又道:“先生不想说吗?”
“我只怕说出来,也没人相信的。”孙思邈道。
祖珽哑着嗓子道:“你说出来的,我们就信。”
众人均是点头,若说齐国有个人能让殿中这些人一起相信,那人绝不会是斛律明月,而是孙思邈。
孙思邈沉吟片刻道:“那好,我先说个故事,听完后,或许……对圣上有些帮助。”
高纬精神一振,立即道:“先生请说,朕洗耳恭听。”
他以为孙思邈要告诉他获取如意之法,祖珽却皱了下眉头,他感觉孙思邈说得含糊——孙思邈只说帮助高纬,却并不提寻找如意一事。
“这故事和一对父子有关……那父亲是个天下罕见的奇才,所学所知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孙思邈琢磨着措辞,缓缓道。
“那父亲比先生还要强吗?”高纬问了句。
孙思邈笑道:“在下不敢和此人相比的,此人才能,远胜在下百倍。”
祖珽见孙思邈说得煞有其事,心中不信,哼了一声,他自负才华,虽感觉不如孙思邈,但不信这世上竟有胜孙思邈才能百倍之人。
“天下奇才难数,但历来神物自晦,奇人多隐,那父亲虽才能极高,但一直隐居山中……只是他终究还不脱生死轮回,难离红尘情热,因此经常解附近百姓危难,兼医术高明,虽不求名,但渐渐为人所知,有了名气。”
高阿那肱道:“这人倒和先生比较像了。”
祖珽脸色微变,隐约明白孙思邈说的是谁了。
孙思邈继续道:“那人虽能人不能,但世上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那人也有不如意的地方。”
他这里说的如意,只是人的一种心愿,当然不是传说中的阿那律。
“他有个儿子,志存高远,一直让他很是头痛……”
众人心中奇怪,暗想若子孙志存高远,那是好事,为何那父亲会头痛?
“有大志者,就绝不甘心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那儿子一心想入世打一番天下,于是先将父亲本事学个七七八八……那儿子想学,那父亲就一直在教,那儿子的确也是奇才,那父亲的本事虽说浩如烟海,但那儿子的本事后来也惊艳当世……”
孙思邈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想到了破釜塘,那时他说的是这个儿子后来发生的事情,那时候斛律琴心还是慕容晚晴。
人会随时间变的,谁都不例外。
他心有怅然,又道:“可那儿子一直最想得到的却不是父亲的全部本事,而是父亲拥有的一物……”
众人听到这里,均集中了精神,不想错过一个字。
高纬突道:“先生,你说的那父子是不是张陵和张角?”他也不笨,一心想着如意的事情,当然会往这方面靠拢。
孙思邈又沉默下来,良久才道:“是。”
穆提婆道:“那父亲拥有的一物,莫非就是阿那律?”
孙思邈缓缓道:“或者可以这么说。”
“或者?”穆提婆有些不解的样子,他不明白孙思邈的意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或者又是什么意思?
高纬却大为兴奋,忙道:“先生请说下去。”
孙思邈道:“传说中,那物极为奇异,上面记载着……很多事情。”
“记载事情有什么奇异的?”祖珽不由问。
高纬却问:“记载着很多事情?那有什么用?”
这二人想法不同,关注的地方自然也不同。
孙思邈没答高纬所问,缓缓道:“记载事情是不奇异,可那上面记载的不但是张陵以前的事情,听说还记载了张陵、张角身后的事情。”
众人均怔,一时间没有领会其中的意思,祖珽最先明了,失声道:“三世书,世上真有这东西吗?”
高阿那肱、穆提婆本要听如意的事情,听到又冒出个什么三世书,都是一阵茫然。
高纬也在皱眉:“什么三世书?”
祖珽半晌才道:“远古曾有个传说,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后,曾传下一书,记录朝代变迁,人之兴衰变迁,后经黄帝,大禹等人之手后,不知去向,不想竟落在张陵的手上。”
高阿那肱摇头道:“荒谬,怎有此事?”他说到这里时,神色竟有分不安,不过众人都诧异祖珽所言,并未留意他的异样。
祖珽犹豫道:“我说过,这是传说。”灰白的眼眸瞪着孙思邈道,“先生见过那物吗?”
孙思邈摇摇头:“我也是听说,却从没见过。”顿了片刻,望向高纬道,“圣上现在知道那物什么用了吗?”
高纬并不蠢笨,很快明白过来,振奋道:“这么说……那物有预知的功能?”
众人均是一怔,自汉代来,谶纬之风就流传甚广,许多人确信不疑,若真的有这么一本书记载着人之兴衰变迁,天下变故的话,那简直是一本惊世预言书!
孙思邈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缓缓道:“不错,如果按照传说,那物的确有预言的功能……”
“那本书在哪里?”高纬迫不及待道。
“圣上要那东西何用?”孙思邈问道。
高纬立即道:“我想……我想……”他说到这里,脸上突然露出极为古怪的表情,又问了一句奇怪的话,“那本书只能预言吗?”
“是,听说那东西只能预言,却无法改变什么。”
众人脸上也露出极为怪异的神情,高阿那肱脸上似乎有分疑虑,反问道:“既然预知,怎么会无法改变?”
孙思邈想了半晌才道:“此事极为玄妙……简单一点说,就如,一个人知道自己迟早会死,但他怎么能让自己不死呢?”
他这个比喻倒是让人一听就懂,可细细琢磨,却发现其中含意无穷。
祖珽翻翻白眼道:“这么说,那东西只能让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吗?”他说到这里,最先想明白问题的关键,茫然若失。
孙思邈点了下头,高纬一震,立即摆手道:“那朕不要了。”
他情绪变化剧烈,但道理说穿了也简单。死亡虽是必然,但人总是觉得死亡遥远,因此才会活得快乐,可若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那恐怕在知道的那一刻起,就很难再有快乐。
孙思邈心中却有些奇怪,他知道高纬虽是天子,在殿中却不见得是最聪明的那个,可是高纬也能很快明白这个深奥的道理,那是因为什么?
殿中沉寂下来,许久后,穆提婆才道:“然后呢?”
众人多被三世书的奇异吸引,只有他才留意孙思邈的故事并未说完。
孙思邈道:“张角虽是天纵奇才,却没有圣上明白……”心中在想,再负才智之人,被贪嗔痴所迷,也会忽略一些事情的。
“很多东西,越是得不到,反倒越是想要,因此张角一直向父亲索要那物,但张陵却一直未给……”
孙思邈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想到这数百年来被人们找寻的如意,为之感慨。
“张角极为不满,甚至因此和父亲反目,有一日终究离父亲而去,凭借一身本事很快纠集了从众无数,发动了黄巾起义……后来的事情,你们想必都已知道了,就不用我来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