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赚钱,”梁其颂整理了衬衫,平静望方清芷,回答,“你知不知刚才那一单,客人拿走了一百万的礼码,我能从中抽取一万,这些都是我的酬金。”
方清芷沉静:“是,你的确在赚钱。”
她不能反驳,一单一万,多大的诱惑,她能理解。
“清芷,”梁其颂说,“你之前说的对,在这个世道上,太单纯的人是赚不到钱的。继续读商科,将来还是为富人打工卖命,不像现在,我可以直接赚富人的佣金——我很感谢你,你看,我现在一晚上就能拿到一万,的确要比在学校中读书赚得更多。”
方清芷轻声:“这不是你最初的理想。”
“你最初的理想也不是委身于人,”梁其颂笑了一下,颇有些自嘲意味,又有些黯然,“世道不同,只能怪我们生在这一片被鬼佬占据的岛屿。”
说这话时,方清芷终于从他脸上窥到熟悉。
只能怪如今这个局势。
怪他们不能生于普通人家,怪他们生活在这个饱受歧视、只笑贫不笑娼、警察碌碌无为、富人只手遮天的混乱时代。
方清芷说:“97年之后,英国人会离开。”
“在那之前,我还能赚到许多钱,”梁其颂静静,“清芷,不止华人在赌,世界各地的鬼佬们也都在赌,我现在在赚他们的钱,引他们犯罪。赌不好,我知道,所以我永远都不赌——我只引鬼佬们赌”
是吗?
他接触的大部分豪客还是华人。
方清芷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是不是那个司机主动提出带你来赌场的?”
“不是,”梁其颂摇头,“是我让他带我进来。”
“也是我,要求做叠码仔。”
方清芷站在猩红地毯上,望梁其颂,良久,她抬手,同他握手。
梁其颂的手微微发热,方清芷知赌场会对空气进行人工加氧、来使人保持亢奋,只是他此刻手掌热度仍旧不如从前——
不如那一晚,他们俩人打了那位少爷,握手在晚风里狂奔。他们不知道前路是什么,也不知道打伤那位少爷的后果,但又能怎样?青春本身就是不顾一切,少年少女皆热血,无知无畏,满不在乎。
他们开怀大笑,在简陋的灯光下吃热腾腾的鱼丸,两人都出了一身热汗,他们站在白茫茫的热气中畅想着未来。
那时梁其颂穿边缘洗到发白的衬衫,方清芷穿陈旧的连衣裙。
如今他身着赌场的干净西装,方清芷着昂贵的套裙。
方清芷先松开紧握的双手。
她衷心祝愿:“祝你前程似锦,得偿所愿。”
……
方清芷慢慢地走出赌场,阿贤紧张望她,在看到她衣着干净整齐后,才松口气,忙不迭过来,问:“今晚想吃些什么?我打电话给孟妈,让她早早准备……不回家吃也可以,去哪里都行,我知道……”
“阿贤,”方清芷轻声,“你能送我去学校旁边的那个茶餐厅吗?”
茶餐厅还开着,方清芷进去,买了一份红茶,一份多士。红茶热乎乎,多士里的黄油烤得香喷喷,和之前一模一样。她没有在餐厅里面吃,而是站在外面,一口一口地咬。
阿贤感慨,这么久了,方小姐果然还是爱吃红茶和多士。
只是,现在没了梁其颂那个小子,方小姐终于可以一人吃完整份了……也不对,或许,下一次会是大哥同方小姐分享呢?
阿贤摇摇头,嘱托兄弟看好方清芷,他跑去打电话,告诉陈修泽。
陈修泽刚抵达不久,正休息着。
他问:“方小姐吃过晚饭了吗?”
阿贤说:“吃了。”
陈修泽又问:“吃的什么?”
阿贤如实回答:“就是之前那个茶餐厅,她要了一杯红茶一份多士。”
陈修泽沉默了。
久久没有等到大哥说话,阿贤迫不及待地开口,汇报:“对了,大哥,今天方小姐见了——”
“不必告诉我,”陈修泽打断他,“我说过,这几天,你要听方小姐的话。这几天,她见什么人,做什么事,都不要告诉我。”
阿贤愣了:“啊?可是方小姐也不知道……而且她肯定也会怀疑……”
“不需要计较这些,”陈修泽缓声,“我既然答应了她,便不能违约。”
第31章 蛋糕
曾经的方清芷没有远大理想。
她之前只想快快读书, 快快长大,快快工作,努力赚钱, 出去租一个小小的单间, 也好过住在这里, 被舅舅舅妈有意无意地打骂。
两个人是不同的,舅妈不避讳什么名声什么传闻,她骂方清芷并不一定是什么大事,或许是方清芷吃东西时不小心将东西掉在桌子上, 也或许只是她没能教会表弟一道题目,轻则骂几句, 重则不许她吃饭——
偶尔拿了节礼,舅妈都是先悄悄地做完了给表弟和丈夫吃, 炖肉做大餐也要等方清芷不在家时。即使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弟弟碗的下面总会多藏块儿红烧肉或者鸡蛋,方青芷碗中只有清水阳春面。
相比之下,舅舅对她的恶意就显得伪君子些。
他喜欢在舅妈骂完后充当和事佬,和颜悦色地来拉开两人, 更喜欢指桑骂槐,无意间提及某某某念完大学又如何, 还不是拿微薄的薪酬挤电车;相比之下某某某就聪明多了,心思不用在读书上,趁着年轻貌美, 早早地找好后半生的依靠……
或者, 喝醉酒后, 趁着发酒疯, 扬言“不养闲人”, 又醉醺醺地说什么女大当嫁、读书无用……读多了书,只能令她心气高……
不过一个是明着坏,一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坏的暗坏。
这样的生活,方清芷早就忍受够了。
她只希望能自己租一间小房子,搬出去,等攒够了钱,攒够了人脉,再想办法将房子讨回来。
后来,她短暂地有过抱负,等鬼佬走后,在香港谋一番天地。
这个短暂的伟大抱负随着方清芷察觉到一个黄老板就能令学长家破人亡时消失了。
曾经的方清芷的确没想到,要委身于人。
现在的方清芷回望曾经,只觉一切如戏。
遗憾现实生活并不是戏,她重新回到陈修泽家中时,出乎意料地染了一次风寒,不算严重,只是咳嗽,忍不住地咳,好像有东西寄生在肺里。孟妈说,这是春天刚至的换季风寒,买了川贝枇杷,给她细细地熬出喝,平时也炖着冰糖雪梨,拿百合、枸杞、白萝卜煮水,又煲沙参麦冬汤。陈修泽每日一个电话打来,询问她身体状况。
方清芷平时不太吃西药,说来也怪,之前在舅舅舅妈家住着,也没有生过几场大病,等到了陈修泽这里,锦衣玉食地养着,方清芷却病了两回。孟妈迷信,请示过陈修泽后,立刻请了风水先生过来,挪走院子里的一棵松树,又在客厅西北角养了一株玫瑰。方清芷不信这些,但说来也奇怪,玫瑰一养着,次日她就不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