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稳定了银价,铜价,更保障了可怜老百姓手上的那点余钱。
等到银子运回京城,康熙想要铸成官银,这笔损耗,户部只能咬着牙承担,不会摊派到地方,再加到老百姓头上去。
要不要重新铸官银,承担这笔火耗,端看康熙舍不舍得。他会不会因此深思,地方究竟是如何平了火耗的问题。
李光地想起曹寅提到的阿山,加上盐场那边的官员尚没动静,还是有点放不下心,忧心忡忡说道:“王爷,盐场那边的官员,曹寅想要拿下他们,估计还是会很困难。按照他们的手段,我猜会推出个无关紧要的人出来顶罪。想要真正将他们治罪,如今我们手上,还是缺乏证据啊!”
齐佑老神在在,宽慰他道:“无妨,不着急。”
李光地见齐佑笃定,虽说将信将疑,到底没再多问。思及白日曹寅的模样,滋味复杂道:“曹寅学识过人,不仅诗词写得好,曹家的戏都是他亲手所写。世人无不称赞,都道其乐善好施,家中清客盈门,在读书人中颇有名声,唉,如今......”
齐佑淡淡一笑,道:“李大人,你若是拥有无上的权势,数不清的银子,足可以成为大清第一清雅之人。”
没权赚不到银子,赚到了也会如盐商那般守不住。要清名还好,只要博一博即可。
要清雅却不容易,清雅处处要银子,还要花得让同为清雅之人才能看出。这哪是清雅,而是金山银山堆就。
李光地想明白之后,摇摇头,哈哈笑了,说道:“我这人啊,总爱瞎想,一下就想多了些。还是王爷厉害,两淮这一摊污泥,许多人折在了里面。王爷不过短短时日,就将要理清了。”
齐佑淡笑不语。
不是他厉害,而是他坦坦荡荡,无所顾忌。
朝廷从不缺聪明,有本事之人。像是九阿哥他们,能将手伸向盐税,也是一大本事。
李光地索额图,曹寅等人,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之人。
可他们不一样,投鼠忌器,派系,站队,牵连众多,做事缩手缩脚。
身在其中,身不由己,各种衡量,心思太过复杂,所以会做不好事情。
用过饭之后,吃茶商议了一会,齐佑考虑到李光地累了一天,便各自回屋歇息。
齐佑洗漱之后,在桌前坐着,看着面前写满了官员名字的纸张。他拿着细笔,将一个个官员连上线。
到了最后,纸上连成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最终的一条线,全部指向康熙。
齐佑面无表情看了一会,最后把自个儿给看乐了,团皱纸,扔到了火盆里烧掉。
火刚卷起来,得高轻轻敲响门,放轻手脚进了屋。他取出个蜡封过的油纸包,低声道:“王爷,先前奴才在外面时,陈金闻差人送来了这个。”
齐佑抬抬眉,得高退出去,合上屋门守在了外面。
刮掉蜡封,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本本的账本。齐佑翻看一瞧,脸上出现了真正的喜悦。
总算来了!
第九十八章
翌日一大早, 陈金闻主动让管家将藏在其他仓库的盐,拉去了城隍庙。他自己则带着准备好的金银,前来驿站清缴欠税。
齐佑在驿馆门前摆好了阵仗,清点金银。陈金闻从去时的惶惶不安, 到后来的轻松, 还能说笑几句, 全都看在了前来探消息各路人马眼中。
此举一出, 扬州城的风向悄然大变。其他欠税的盐商们,陆陆续续拿了盐以及银子出来补税。实在是没那么多现银的, 将家中值钱的珠宝首饰匣子都抱了去。
上交户部国库的东西, 珠宝拿回去,又是一笔乱账,不知会落到谁手上去。齐佑没要他们的珠宝首饰,宽限了他们时日,只让他们拿去换了金银铜钱来。
昨日被拒绝在外的官员们, 好似一夜没睡, 青着眼眶萎靡不振,纷纷赶到了驿站。
齐佑这次没把他们拦在外面, 一个个叫进了大堂,与他们各自说了几句话。
看热闹的人发现, 这些官员进屋之前忐忑不安,出来之后面若清灰。相熟的同仁之间,连寒暄都没了, 如同惊弓之鸟般,一头扎进了车轿, 四下散去。
各种消息四起, 最甚嚣尘上的, 当是有官员要倒霉了。
曹寅自然紧盯着驿站齐佑的动作,一边心急如焚,忙着处理王其昌。一边在不安中,抽丝剥茧分析。
写给康熙的折子,照着快马加鞭,应当会很快出现在御案前。
折子虽只是普通寻常的请安折,正因为如此,方能看出康熙的态度。
若是康熙会批阅折子发还,随意交待几句话,一切照旧,这样才是好事。
没收到康熙折子的一日,曹寅就无法安睡。
至于齐佑这边,曹寅早已看得清楚明白,他势必会将两淮的盐业,甚至江南的官场翻过来,彻底整顿。
曹家绝不能在这次惊涛骇浪中翻了船,每一步都必须谨慎小心。
想归想,就算想得再透彻,曹寅依然慌乱不已。何况他压根看不清楚,也预料不到齐佑下一步的举动。
齐佑究竟找官员们说了什么?
盐商们可是投了诚?
曹寅敢与阿山叫板,却无法与所有的盐商们斗。他们来个鱼死网破,曹家跟着会倒大霉。
越想越耐不住,曹寅很快将手边的事情交给了属下,着急忙慌跑到了驿站。
太阳已经西斜,天边红彤彤的一片,门边护卫冷冰冰的枪筒上,红光隐隐闪烁。
匣子里一锭锭的雪花银与金锭,一样蒙上了层光。
绚丽夺目,冰凉透骨。
眼前的情形,像是场荒诞的梦,华丽喧哗,却又诡异萧瑟。
曹寅站在那里,一时间,神色有些恍惚,心生悲凉。
“僧亡犹见塔,树老已无花。世事虽难料,吾生固有涯。”陆游这首《游山》,莫名在脑子里浮现。
李光地正在与齐佑说话,他看到曹寅呆着没动,低声道:“王爷,曹子清来了。”
齐佑抬眼看去,片刻后说道:“来了啊。都已经傍晚了,他的定力尚可。”
李光地赔笑,想了下,干脆走了上前。曹寅回过神,两人抱拳见礼,问道:“王爷这边可忙好了?”
李光地答道:“银两已清点完毕,只账册再仔细对一遍即可。”
曹寅目光从一匣匣的金银上扫过,干巴巴说道:“这么多银子,王爷不当做回事,就这般摆着,王爷真有大将之风!”
李光地笑道:“王爷的风仪自不用提。倒是敢来抢税银的,只怕是要造反了。我瞧你也累了,进去坐着吃杯茶。”
曹寅勉强挤出丝笑,先上前向齐佑请安:“王爷,王家那边的事情差不多已经办完,我赶来跟您禀报一声。”
齐佑道了声辛苦,“你们先进屋去吧,我随后就来。”
曹寅恭敬应是,与李光地进了大堂,在他们惯常坐的八仙桌上坐下。
伙计端上了茶水点心,李光地挥挥手让他下去了,提壶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曹寅,说道:“我平时不大讲究茶水,王爷也不讲究。先前驿站管事怕我们吃不好,去茶铺买了些今年的明前茶回来。王爷得知后,让得高补了银子给管事。明前茶贵,王爷哪能让一个驿站管事自掏腰包。听说曹府平时吃食讲究,最讲究一个雅字。江宁的碧螺春乃是贡品,这驿站的茶水,不知曹大人可否吃得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