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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63)

作者: 遗珠 阅读记录

“本王不在乎衣物。”他道。

这是实话。如衣物、文玩、钱财等,从未引起他半点重视。况且,太子党羽曾将毒蛇放入他襕袍,他拾起穿着,险些丢掉性命。

“于本王而言,襕袍不过身外之物,可随时替换。”

但是,这又如何?哪怕他说得再多、理由再足,他依旧伤了她的心。

他白日尚需理政,要缝香囊,只得趁夜。这些时日,他借灯秉烛,已被针尖扎过无数次,屡屡恼得心烦意乱,恨不得将织金锦撕得粉碎。

那么,当时的阿萝呢?

她坐他身旁,不存烛光,对月缝补。她也被扎过,也痛过,也累得两目酸麻,远比他更多。

他至此才明白,他所有的不在乎,无非是漠视的借口。

魏玘确实是悔了。他也知,哪怕他索回襕袍,也覆水难收,于他所为毫无作用。

他只能如此——与她一般痛,去吃同等的苦。

“所以……”他又道。

阿萝听他动声,掀起眼帘,又凝向他背影。

她发觉,有月落往他背脊,刷出薄淡的青,令他如浸光芒,却分外寥落、冷寂。

“所以什么?”她道。

可又一次,她没得到答案,只听见夜风纷乱,在二人之间穿梭而过。

“沙沙……”竹叶喧嚣。

声响过后,阿萝终于看见,魏玘转过身来。

迎着月,他眉宇冷峭,凤眸沉黑,依然漂亮、倨傲,好似与他平日模样并无差别。

他抬手,指尖一凝,隔空点向她掌心。

——显然是在指那香囊。

他道:“所以,你也不必在乎。”

阿萝怔住,还未反应过来,便听他又道:“它如今在你手中。不论你丢弃、赠予、毁坏,本王一概不会干涉,全凭你心意。”

话语末了,魏玘眯目,淌过半点哂意,杂有零星自嘲。

他道:“怎样都好。”

似是怕她有顾虑,他沉声,道:“不必在乎。”

——言之凿凿,是他应得的报应。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冰心鉴

话语落幕, 阿萝并未回应。

她低头、抬腕,托起蹩脚的香囊, 垂眸逡巡。

魏玘与阿萝相隔而立, 距离不近,却也清晰地看见,她纤白、柔软的指正徐徐内蜷,将香囊攥入掌心, 掩住流窜的光芒。

情势显而易见。只消阿萝略一扬臂, 就能轻易丢弃香囊。

魏玘勾唇, 弧度落拓,像快意, 也像解脱。

他突然心生盼望,想阿萝能抛开香囊,或是将它拆毁。可很快, 他又移开视线, 不敢看她。

“窣窣。”衣物轻轻摩挲。

魏玘不语,只握紧双拳,静默等待。

一阵如冰的枯寂之后, 他终于听见阿萝开口——

“我在乎的。”

魏玘的心头猝然一震。

他抬目, 视线撞上白光,顿觉耀眼,不禁眯起双眸。

阿萝就站在光里。她纤瘦、娇小,衫裙水红,发乌如墨, 驻于冷墙前、石径上, 像凭空抽出的一枝桃, 在他眼中清明地发亮。

她双臂半抬, 两掌叩合,将香囊团聚身前,如凝心口。

“我在乎的。”阿萝重复道。

她的声音很柔软,漾于晚风,飘往魏玘的耳畔:“凡是你真心所致,我都在乎,哪怕只有一点,我也不会丢弃、赠予、毁坏。”

以真心报真心,以赤诚报赤诚——这是她处事的原则,也是她无二的良善。

魏玘没有应答。他转眸、寻找,最终凝定阿萝的双眼。

在那里,他看见两泓明泉,依然清澈,纤尘不染。这叫他想起从前的月夜,记起那个乱他心绪的回眸,忽感到胸膛滚烫、气息涌流。

魏玘勾唇,笑了一声,是为他自己。

为什么?他也十分困惑。

为什么他每每萌生退意,到最后,都会更加沉沦?

这些时日,他倾慕她、牵挂她,却靠着妒忌、怨恨与痛苦过活。他想要放手,又恋恋不舍,无法抑制地为她心动、因她妒忌、对她渴求。

于是,他想,若他无法斩断她与他的联系,便由她来挥刀。

他盼望阿萝扔开香囊,将他的心意践踏足下,掐灭他所有希望,将他的骄傲贬入微尘。她本也有此权利,因他确实有错在先。

可她没有。并且,她以后也不会这样做。

阿萝太单纯、太真挚,是无瑕的珠玉,惹他目不转睛、心神俱动。

又一次,她将他牵入光里,拾起他残破的心,温柔地粘合——这令他愈加感觉自己卑劣,不称她纯净,再与她相处须臾,就要将她玷至污浊。

夜色深沉,竹林幽寂。同样的月照映着不同的两人。

魏玘一语未发,转身就走。

……

阿萝在竹林里停了许久,才向住处去。

回程一路,她的颊很烫,低着头,走得很快,好像足下的月比脸颊更烫。

屋前石阶上,阿莱身躯半立,似是在等她。

阿萝弯身,令伙伴攀往手腕,又回屋,匆忙梳洗、收拾,便吹了灯烛,钻入被衾之间。

周遭静寂一片,举目尽是黢黑。

阿萝躺在榻上,并无睡意,眨动眼眸,没由来地想起魏玘。

与她分别后,他去了哪里,又在做什么、想什么?

她起身,扶上墙侧窗沿,望向不远处。

视线尽头,一座屋宇伫立,更大、更高、更恢弘,是魏玘在书院的住所。眼下,那里不见半点灯火,只有漆黑,似乎并无人烟。

阿萝看了须臾,再度躺回榻间。

阿莱游动,盘往她颈边,与她乌发相依相缠。

小屋里,青蛇与少女依偎着,任由月光洒落,将半室盈满淡白。

阿萝的神智徐徐回潮。

她终于有时间、有精力,好好梳理今夜的所有。方才,魏玘说了太多、太多,多到她一时听不明白,只待此刻仔细思索。

二人攀谈,本是她的提问,到后来,却成了魏玘的控诉。

尤其是他一串反问,仍在她耳畔嗡嗡作响。

——你以为,我为何要这样做?

对此,她不解,便向前回忆,自一团乱麻里,慢慢拎起头绪。

阿萝最先想到的,是香囊。

当初,她剪坏香囊,本是抱着决心,宁愿亲手毁坏织物,也不要心意受人践踏。可她从不曾想过,魏玘会收起香囊,亲自着手缝补。

魏玘也说,缝补之事乃仆役所为。照这样看,他是皇子、是肃王,应当从未做过缝纫,在缝补香囊时,大抵也吃了不少苦头。

思及此,阿萝双唇一抿,浮出星点笑来。

她还记得,当初向蒙蚩学缝纫时,她也被针扎得泪花直冒。后来,为魏玘缝补襕袍时,她的技艺已纯熟许多,极少受伤,与魏玘这个门外汉相较,倒也不算太过受罪。

如今,既然魏玘也受过这种苦,她与他就算扯平了,自然不必再为此生气。

而且,既有此事,再说魏玘不存真心,似乎也不对。

阿萝本以为,魏玘当初赠她衣裳、首饰、藏书、鸡羊等,是图她有用处。但今夜,香囊之事业已说开,她再看从前那些赠予,不免生出另一种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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