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厉云埃说到这里时,本就听得一脸复杂的萧临危眼中更有异样一闪即逝,却也自然不会解释什么。
只见厉云埃想了想,便最后道。
“能够这么快就得到消息并下毒的人,一定是你身边之人。你也是猜到这一点,刚刚才将计就计,给对方营造你我已反目的错觉,也借此来与我单独商议,不是么?”
“……”
萧临危良久未发一言。
显然没想到厉云埃早已将所有事看得透彻,自己原本在腹中反复拟了几遍的话竟都被他说了出来,该知道和不该知道的,他全知道了。
于是又稍作停顿,萧临危面色不变地冷哼一声。
“给人营造已反目的错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本王有多么和睦。”
“……不和睦么?”谁知厉云埃反问。
“政治联姻多为悲剧,我现今过的已比他人要幸运很多。”
险些要问一问厉云埃所说的“幸运”,是因为他们二人如今互有所需,还是在暗指他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毫无憧憬,反而乐得自在。
最终却嘴唇动了动,萧临危什么也没有问。
“算你识相,”他随即又道,“那就劳烦王妃,今起再装得更‘反目’一些。”
“以你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受了本王那一掌,若不卧病在床几日,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当然听得出萧临危不加掩饰的刻意压制,厉云埃却也并未与他对峙,只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另外,本王离开时会撤走你帐内的所有侍奴,将你禁足在这——就算逆云帐被毁,只要本王愿意,任何地方都可以是第二个逆云帐。”
“哦。”
听萧临危明显又要将他打入“冷宫”的几句话落,厉云埃仍不带丝毫意外地低应。
这次下毒被江子温扰乱,不论如何都影响了对方原本的计划,趁着萧临危与厉云埃此番“决裂”,对方定还会再寻找机会下手。
“冷宫”里的厉云埃,无疑就成了最好的诱饵。
而见厉云埃神情始终不变,萧临危话锋一转,又嗤了声道:“不过,你要是心有恐慌,也放心不下她……”
说着,萧临危望一眼床间陷于昏睡的江子温,为避免引起对方怀疑,眼下还不能将人带走。
“你倒可以求本王再考虑其他——”
却也不等萧临危说完,厉云埃已道:“你只管抓你想抓的,我会护好所有人。”
“……”
兴许厉云埃的语气过于坚定,像无懈可击的城池,牢固将所有人护于心尖,撬不开一道缝隙。
让萧临危横亘在城墙之上,突然骑虎难下,再说不出一个字。
也霎时间,不知为何,二人这般相对无言的姿势,终于让萧临危的脸上浮现少许僵硬。
说来,除去半年前在南隗金羽驿那迫不得已的七日,他们其实再没有像此时一样的身体相贴,即使隔着数层布料,似乎也能感受到厉云埃身上暖暾的温度。
与他总对他一副冷峭的态度截然相反,温润柔软,如沐春风。
也不全是。
曾经也有过……滚烫,凶狠,邪妄。
微微恍神间,萧临危双目顿然一暗,很快止住纷乱思绪。
强行将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触动归咎为,又该服用隐息丹了。
且从当前形势来看,他也不宜在帐内停留过久。
奈何一对上厉云埃风轻云淡的眸子,见他又像是在无声询问自己为何还不起身,萧临危面容黑沉,偏不甘心轻易的成全他。
于是粗鲁而轻佻地忽然捏住厉云埃下颚,萧临危道:“王妃就这么想要保护所有人?”
“但苦笼那两兄妹,一个以下犯上,一个私自孕子,理应全部处死,你这次,该不会也想护着?”
“……”果然,听他突兀提起那还没来得及安置的二人,厉云埃沉静的眸底微动。
“本王若不杀他们,这些坤奴有朝一日怕要反了——”
然而萧临危紧随其后的话音未落,只见厉云埃竟猝不及防般的张口。
“……”
的确是张口。
不顾萧临危满眼震惊,狠狠咬向萧临危正捏在他下颚的几指。
吭哧一口,毫不留情地咬出一排整齐齿印。
“我也会以下犯上,”厉云埃轻声道,“如果可能,甚至想让你孕子来为我满足私欲,这些人之常情,很难理解么?”
“……”萧临危竟愣住了。
眉角颤动,难以置信间,连发怒都忘了。
——甚至想让你孕子来为我满足私欲。
厉云埃在说什么?
便在睡梦中的江子温猝然发出几声痛苦而急促的“哥哥”时,恰逢江恶剑小心端了汤药进来,萧临危想也未想,起身夺过药碗,一脚把呆愣的江恶剑踹至江子温跟前。
踹完了,冲不明所以的江恶剑正欲开口,才猛然意识到什么。
萧临危蓦地转头,果真对上厉云埃一道因过于惊诧几乎将他剖破的目光。
诧异的当然是——
原来萧临危早已知道,江子温的真实身份。
第86章 哥哥
“他既然是本王侄儿,当然也算她的兄长,王妃这样一副表情,难不成是有什么事瞒着本王?”迎着厉云埃尖锐的视线,萧临危似很快又恢复如常,双目深邃地率先开口。
“……”厉云埃却不发一言,根本没有听进萧临危的欲盖弥彰,只紧盯他眸底微有闪烁的碧色。
萦绕在他眼底的困惑明显是,萧临危若一早就知道江子温也是萧夙心所生,为何当初没有选择用江子温来研制成丹,以他惯常的手段,悄悄抓一个小女孩回北州,岂不比兴师动众的抓回江恶剑更容易许多?
他又为什么始终没有对外公布江子温的真正身份,任由自己收她为养女?
而且,他待江子温的态度,分明与江恶剑是不同的,他不是对曾经服下唯一成丹的萧夙心极为怨恨么?
见厉云埃许久不曾开口,萧临危忽一冷笑,垂眸向下,视线落上掌间被厉云埃咬出的齿痕,转了话锋道:“王妃这从小就咬人的毛病,也该改改了。”
“若再有下次,本王不会怜香惜玉。”
“……”
——萧临危这回说的,自是厉云埃幼年被掳至北州王庭的情景。
那时厉云埃还不到八岁,整日被栓在北庭大都尉的宫帐外头,灰头土脸,满身鞭痕,俨然如毫无自尊的奴隶,任何北州人皆可碾踏欺凌。
当年作为左贤王的萧临危则一直因年纪尚小而备受争议,正找不到契机抗衡,突然得知了右贤王与大都尉两个最强劲的对手意图以厉云埃来胁迫南隗五派。
于是,萧临危当即寻了机会将厉云埃抢入自己手中,随后秘密前往南隗,借着归还厉云埃的条件暗地与南隗五派联手,彻底重创右贤王二部势力。
按理说,萧临危无论如何都算是厉云埃的“救命恩人”。
因而最初把厉云埃抓到自己身边之际,本以为这瘦弱的小残废必定在“得救”之下对自己感激涕零,且萧临危看着他像只泥狗的黢黑蠢样,难得带他到了一般人无法踏足的鹰池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