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命太子一人觐见,不可带随从及兵刃。”
盖聂皱了下眉,还没开口,嬴政已经解下金剑,交给了蒙恬。
“你们且在此等候,不得擅动。”
看到盖聂有些担忧的眼神,本不想解释的嬴政,鬼使神差般补充了一句:“若蒙氏不可信,则天下无可信之人。”
蒙恬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嬴政,连嘴唇都微微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嬴政冲他和盖聂点点头,转身大步朝寝宫走去。
蒙恬留在原地,握住剑柄的手背绷起了青筋。
盖聂忽然问道:“他会有性命危险吗?”
蒙恬愕然地回头看着他,似乎才发现这个“太子亲卫”的面孔是完全陌生的,并非当初跟随太子出宫的任何一人,而且他身上的气势和问话的口吻,完全不像是一个侍卫,而像是一个久居人上,执掌人生死的猛兽。
连他都会在这种锋锐森冷的目光下,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下意识地摇摇头,蒙恬又补充了一句:“我不知道。我父亲和三位上将军都在里面,只让我在这里等着太子。”
只是他没说,看到父亲脸上悲伤的表情,隐约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嬴政也能从他的脸上,看出这种感觉,只是他曾经经历过一次,如今便没了当初乍闻噩耗时的惶恐与不安。
唯一让他感到头疼的,是他原以为已经改变了的结局,依然按照历史的轨迹在前行。
哪怕没有吕不韦,没有赵姬,依然无法阻止父王离去的结局吗?
他默然走进寝宫,没有去看为他开门的寺人,也没有去看站在两侧的文臣武将,径直走向宫殿最深处。
那张被重重帷幔掩藏着的软榻上,秦庄襄王努力地睁开眼,看着逆光走向自己的太子,他年轻,高大,充满朝气,有着他所没有的青春和斗志,成长为他所向往的模样。
“政儿……”他有些激动地伸出手,嬴政疾走几步,冲动榻前跪下,握住了他的手。
“父王,孩儿不知父王生病,回来晚了。”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虽然没学过医术,可看到秦王乌青的双眼和憔悴的病容,握在手中那干枯削瘦的手腕,就知道这绝不是病了几日会造成的后果。
怕是在他走后没多久就病了,只是一直支撑着,想看他修筑大渠,想看他振兴大秦……甚至生怕会有什么意外,才会早早将秦王金剑和太子印信都给了他。
别人家的皇家父子相忌,骨肉相残,在他们两人身上并不存在。
他甚至希望父王长命百岁,可以看到自己一统六国,将大秦打造成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帝国。
“父王,郑国渠要不了三年就可以修好,孩儿上次让人送回来的纸,吸引许多士人来投,他们带来了很多书,孩儿都让人抄录一份,给您送来……”
他还记得自己刚刚开始认人,才学会说话时,父王尚在赵国为质,不能离开质子府,便每日给他读书,可质子府中的书简也很少,那些书简翻来覆去的,很快就会断裂散开,后来父王干脆也不去编理,直接拿着那一根根竹简给他讲。
前世他完全忘记了这些幼年往事,反而是死后成为魂体,在后世拥有了记忆宫殿后,那些深埋在记忆深处以为早已遗忘的往事,便如珍珠般闪烁着微光,等着被他捡起来,串成最宝贵的财富。
所以这万卷楼收到的每一部书,他都会让人用最好的纸誊抄一份,送往秦宫。
秦国的政务繁忙,当年他可以一日一夜批阅八百斤竹简的奏折,可父王的身体远不如他,所以最好的纸,最新的书,都务必先送去秦宫。
如今秦国上下都已经用上了洛阳纸,李斯以为这是他的计谋,既可以让天下人觉得他孝心可嘉,又可以自上而下地推广这种新型的书写载体,比丝帛便宜,比竹简轻薄,从一问世开始,就已经注定要成为天下读书人疯狂追捧的对象。
秦王欣慰地笑了笑,尽管这个时候,他的笑容已十分僵硬。
“父王知道,你……很好。”
嬴政:“那父王你要尽快好起来,孩儿收集了很多很多书,都得等你身体好了才能看。”
秦王叹口气:“好……好……”
嬴政转头,望向一直紧张地侍立在旁的医官,“今日父王服药了吗?”医官忙不迭地点头,只是欲言又止地看着秦王,额角冷汗涔涔。
谁都能看得出,如今的秦王,已是油尽灯枯之势,药石无医,便是服药,也不过是拖延几日罢了。
嬴政若无其事地看了眼那些背景板似的文臣武将,淡然说道:“父王身体不适,诸位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跟着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有事,也可先与我商议,莫要打扰了父王休息。”
众臣迟疑地望向秦王,秦王点点头,欣慰地说道:“都按太子说的办,自今日起……太子既归,便由太子监国……”
白础眼见盘算落空,早已心急如焚,听到这一句时,终于忍不住上前说道:“太子年幼,尚未及冠,大王是不是再考虑一下……相国……”
按照周礼和祖制,大王有恙不能理政,未立太子,或太子尚未成年时,则有相国摄政,带左右二相和文武百官,总理全国政务。
秦王摇头,断然拒绝:“不必,我儿聪慧,远胜常人,天降太子于我大秦,是大秦之福,你们……不必多言,以后,听太子的便是。”
“父王!”嬴政难得动容,几乎落下泪来。
当初,他是如何做出决定,让吕不韦摄政辅佐,却又留下遗诏,让蒙骜和王翦等人率兵在外,随时护卫于他,才能让他在亲政之后,便一举夺回王权,将自以为一手遮天的吕氏打入地底。
今日哪怕他没有赶回来,父王召集了这么多文臣武将,怕是就准备立下遗诏,为他铺路。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说他毒杀仲父车裂假父,唯独气死生父这一条,他绝不认。
秦庄襄王三年初,太子嬴政监国,拜信陵君为相,韩非、李斯为上卿,蒙骜为上将军,修万卷藏书楼,造洛阳纸为书,引天下士子入秦,声名大振,引五国侧目,悬重金索其人头,然无人能及。
四月,秦庄襄王薨,太子嬴政继位,年方十三,颁布赦令,准秦国奴隶自赎其身,可开荒授田,可从军以军功升职。
同时,废井田,开阡陌,土地收归国有后,分授于民。
一时间,不光五国诸侯,连秦国的世家,都开始磨刀霍霍想要秦王嬴政的项上人头了。
当年商鞅变法,就是以世家利益为基石,打造出军功为上,严刑酷法的大秦帝国,而后秦王一死,继位者在世家公卿的怂恿下,便将商鞅五马分尸。
可谁也无法否认,没有商鞅,就没有如今雄霸一方傲视各国诸侯的大秦。
而如今,重新变法的,是现任秦王,年仅十三岁的秦王政。
【政哥真是狼灭啊!才登基就变法,也不管那些世家公卿接不接受,就是一个字,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