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看到他面无表情地下令回城时,眼中流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不禁笑了笑。
他从三岁开始练剑,不光每日练剑,还会观察身边每个人的一举一动,每个表情,甚至经常坐在街头,看着每个路人和店铺活计,老板,客人们的言谈举止。
因为他的剑术与别人不同,要成为剑神,不仅仅剑要够快够锋利,还要懂得观人于微。
从人的眼神、表情、动作,便可看出他的目标和出招方向,精准判断,才能做出最精确的应对。
所以他从不练剑招,只看剑,看人,看心。
嬴政,是他第一个看不透的人。
他很想看看,嬴政口中大一统的世界,是不是真的能改变这个混乱肮脏的世界,是不是真的能让那些挣扎在生死线生的百姓有一条活路。
如果他能做到,盖聂就会一直守护他,做不到的话……
盖聂看了眼那少年挺拔而笔直的背影,身上纵使有无数人崇拜仰望的王者之风,他的剑也不是没有杀过王者。
哪怕,他是她的儿子。
嬴政能感觉到盖聂的眼神,嗯,就是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前世不曾与这位被称为战国第一剑神的剑士有过交集,只听说过他一个眼神吓退了荆轲,可在赵国覆灭之时,身为赵人的他销声匿迹,既没有出来拯救赵人,事后也没有像其他亡国剑客般想尽千方百计地来刺杀他。
而今生,他居然被相里爱三言两语“说服”,竟然视五国诸侯的悬赏如无物,反客为主,成了他的亲卫队长,连相里爱都矮了他一头。
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并不像相里氏和后来那些“弃暗投明”的刺客们,有崇拜或仰慕,而是一种极度冷静甚至冷漠的审视和观察。
就好像,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若是有一个不顺心,或许就会直接拔剑背刺,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这就让嬴政有种……非常刺激的感觉。
就像熬鹰和驯狼,明知道是极为凶险的动物,在未驯服时,随时可能噬主,可若是能将他们驯服,不仅是非常有成就感的一项挑战,也将收获一个最为忠诚的伙伴。
等嬴政回到王宫没多久,相里非就满载而归。
他们不光缴获了那架弩车,还抓住了两个韩国的刺客和四个秦国奸细。
那四个秦国奸细,竟然是韩王在三十年前安排到秦国垦荒的流民,在秦国扎根生长到第三代人,其中还有两个子弟投军入伍,立下军功升至百夫长,正好驻扎在咸阳城北的军营中。
否则他们也没有机会突破秦军的重重防守,将床弩这种危险度极高的武器带到咸阳附近。
他们本就已经做好了不成功就成仁的打算,哪怕杀不了秦王政,只要能乱了军心,拖延秦军出征韩国的步伐便可。
结果他们事先演练观察了无数次,本想趁着秦王政送行时,秦军士气正盛时动手,可没想到……按照以往惯例秦王政和主将讲话,将士们还要表达一番忠心和斗志的过程后,再祭拜天地送别三军,可秦王政完全不按套路做事啊!
他们忘了,秦王政是当今天下第一个提出大周已灭,大秦取而代之的诸侯,也是当着文武百官无视周礼,甚至以法代礼治国的君王。
那些繁文缛节,在他看来,浪费时间精力,大手一挥就给剪了。
结果刺客们发现旌旗招展,开始行军之后,才发现晚了,手忙脚乱地启动床弩,还分派两人接力观察目标,有一人专门计算和调整角度,结果才能在近一里开外的小山坡上,以床弩射箭行刺,距离嬴政只差不到三尺的距离。
虽然哪怕他们真的精准打击瞄准了目标,最后也会被盖聂拦下,可在这个时代,这个距离下,还能有这个准头,已经十分令人震惊了。
嬴政对此十分好奇,便让人将这几个刺客都押送到咸阳宫,亲自审问。
那两家被安插在秦国的韩间,已经由尉缭带人去抄家抓人,剩下的两人,一个是个最多不超过十五岁的少年书生,另一个则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工匠。
那少年书生哪怕被抓时挨了不少拳脚,如今鼻青脸肿地被绑着,依然挺直脊背,眼神愤怒地望向嬴政。
嬴政:“床弩的射击角度,是你计算的?用日晷还是方圆定位?”
那少年书生愤怒的眼神陡然变成了震惊,甚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你……如何知道?”
嬴政没搭理他,却转头对相里非继续说道:“床弩的精准度难以保证,射击速度也慢,所以最好有三到五排,至少三排以上,交替射击,保证箭矢的覆盖面和打击力度,才能达到有效杀伤。”
相里非兴奋地连连点头:“正是如此!而且他们用的箭太轻,若是用青铜长箭,最好在三尺以上,能够保证更好的稳定性,杀伤力也会翻倍。”
那韩国工匠终于忍不住插话:“我们造了长箭,但运不进秦国……本地的铸造坊都被严密监控,没法造出适合床弩的箭支,我也没办法啊!”
相里非摇摇头:“其实你这床弩还有点问题,机括和绞筋做的太糙,用不了几次就得废了……我跟你说,最好……”
他居然把那工匠拉到一边,开始巴拉巴拉跟人讨论起床弩和配套弩/箭的设计制造,那工匠一开始还跟他顶嘴争论,后来听得有些道理,也忍不住开始跟他比划起来……
相里非居然把捆他的绳子都给解开,当着秦王政的面,拉着他到旁边的书案上,对着图纸开始写写画画,跟他讨论这床弩改造的方向。
看到那工匠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是阶下囚,还是秦国的死对头,那少年书生的表情,从起初的震惊,到后来,变成了生无可恋。
这明明是他们韩国最好的工匠溪镛,也是唯一一个敢冒死与他同来秦国刺杀嬴政的弩机匠人。
可前面被捕时挨打差点丢了性命都不曾求饶的溪镛,这会儿居然被一个小个子年轻人用几张图纸,就勾搭得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是哪国人。
他算是知道,郑国为何会背叛韩王了。
他傲然望向秦王政,愤怒地说道:“雕虫小技耳!自你逼公子非叛韩,良必与秦势不两立!”
“要杀便杀,休要多此一举!”
嬴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知道你是谁了。”
“张良,想不到你现在就有了刺杀寡人之心,呵呵!”
【我靠!原来是张良大大!!】
【当初博浪沙大铁椎误中副車的那位吗?】
【没错!就是他!张家五世相韩,本就是韩国大族,只是想不到,张良竟然也是韩非的粉丝吗?】
【啊呀呀,张良要是现在就被政哥咔嚓了,那以后刘邦岂不是没了一条胳膊?】
【韩非都没死,荆轲还活蹦乱跳地在修渠,政哥会杀张良?】
【那也不一定,荆轲现在又没行刺政哥,还很喜欢读书,政哥当然不会杀他,可张良这次就差一点啊!差点就成功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