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近了闻,并没有闻到酒的味儿,反而有股油炸的香味。
花生被搓掉了皮衣,颜色鲜黄金橙,试探着吃一颗,酥麻辣的反馈一同传递回来,味蕾欣然接受,使得许崖打了个激灵。
“咦。”
他诧异盯着半颗花生米看,这居然是餐前吃着玩的零食?
依他看,即便是当做正点,就着大米馒头,也能吃得很香呢!
当然,辣味用的茱萸,在辣椒没有大规模培育出来之前,蔺荷不打算再用那点儿辣椒,最多给自己开小桌的时候用点儿,而且上次特意用辣椒给陆史虞做了一碗牛肉面,已经算下了血本!
而酒鬼花生,因为里面放了七八种配料,炒出来的花生香味独特,口感酥脆,回味无穷,许崖不自觉吃了好几颗,待反应过来时,忍不住轻嗤:是他夜郎自大了。
听着“酒鬼”的名字便想当然是用酒做的,觉得名字不雅,便心生轻蔑之心,另一方面何不说明他本身目光短浅、坐井观天。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当身处低谷,长时间得不到正面反馈,就会逐渐钻牛角尖,情绪会一次一次地往下沉,仿佛这个世界失去色彩,而他本身也无力改变。
有一瞬间,许崖的脑海中跳出一个念头,放弃吧,不行的。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蛊虫一样,占据了他全部心神,一点儿细小的火苗,被风一吹,瞬间燎原千里。
他甚至开始排算最后需要做的几件事情,斋舍的包裹里还有三两银子,是来京抄书得的报酬,上日司业发的甜点还有剩余,虽然很好吃,但他这种人吃了也是浪费,不如留给任衫。
想到任衫,又想起之前任衫嘲讽他的话,曾几何时,他和任衫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他讨厌对方说话不过脑子,又讨厌心思过分敏感的自己……算了,任衫家世比自己好,应该不在意几个甜点。
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整个人低沉地躲在角落,行人过往匆匆,没有人在意,直到许崖闻到一股熟悉的牛肉香。
是什么?
记忆被戳开了一点儿小缝隙,远在的金城纯朴家人露出笑脸,破旧逼仄的宅落,年仅八岁的小妹扎着马尾辫,着急地朝他招手:“哥哥快点,今天娘准许我们去吃牛肉拉面了!”
“公子,您点的牛肉拉面好了,这是茱萸油和香醋,口味刺激,您可以根据需要自行添加。”
梅花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到许崖面前,水蒸气袅袅上升,遮住了许崖湿濡的双眼。
他几乎是颤抖的拿起筷子。
拉面的宽细全凭厨子手艺,他有幸吃过一次,是金城一位五十高龄的拉面传人拉的面,细如纤枝,一筷子夹起,仿若瀑布飞流直下,线条极美,而且不会轻易断掉。
可眼前的这碗毛细拉面居然更胜于一筹,潜龙在池,龙须飘摇,一圈一圈卷成圆形。
许崖落入低谷的情绪稍微抬了下头。
内心忽然涌起一阵,迫切想知道它的味道的冲动,筷子高高扬起,挑起时激起几滴汤汁,落在桌子上。
许崖没有在意,毛细拉面足够细,所以显得光滑而入味,只需咀嚼几下便能咽下去,非常利于消化。
牛肉也舍得放料,表面堆着厚厚的一层。许崖家境贫寒,能吃到肉的机会不多,所以他每次都格外珍惜。
薄如树叶的牛肉片用盐腌制,所以咸淡适宜,牛肉比起羊肉,膻味要轻,搭配面条最为适宜,许崖一口面一口肉,吃的格外认真。
这时候,一位新面孔的丫头走到他这桌,临近上课时间,饭堂里用餐的学子已经很少了,许崖以为对方是来撵自己的,他不愿麻烦别人,低着头快速往嘴里夹面:“马上走。”
“公子不用着急。”蔺荷捂嘴浅笑,“我只是想问一下,您是许崖公子吗?”
许崖一愣,抬头才发现面前是个大美女他不好意思直视:“我是许崖,请问姑娘有何事?”
“的确是有事情,得先确认你的身份,既然现在已经确认了,我这里有件东西给你。”
“啊?”
蔺荷拍拍手,梅花便又端了一碗面出来。
和牛肉拉面不同,这一碗是清汤面,只撒了点儿香菜点缀:“你朋友说今天是你的生辰,特意问我们能不能给你做碗长寿面……小女在这祝公子生辰快乐,望公子未来鹏程万里,前程似锦。”
蔺荷笑吟吟拱手祝贺。
她也是第一次接这种业务,虽然是免费,但总觉得挺不错,就和未来的饭店会为当天生日的顾客送上礼物一样,充满人情味。
国子监的饭堂,本身就一个“充满人情”的存在。
所以她答应了那位学子的要求。
念完祝福语,蔺荷见座位上的人一直没有说话:不对啊,难道他不喜欢?
“如果吃饱了,我们可以提供打包服务……”
“那个人是谁?”
许崖忽然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是谁和你们说今天是我的生辰?”
问出口时,他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只是想不明白,那人总是嘲讽他的人,怎么会拿他当朋友?
“一个个头不高,大约六尺左右的学子,哦对了,他的鼻头有一颗痣。”
许崖不再问,他感谢了蔺荷,咬住长寿面的一端,慢慢将一整根面条全部吃光。
蔺荷似乎觉察到什么,转回后厨取了一个小包裹。
包裹装饰得很漂亮,袋口扎着粉色的蝴蝶结,她把它送给许崖:“这是我做的新甜点,准备试吃之后上架售卖的,正巧今日是你的生辰,能不能麻烦你和你的那位朋友一起帮忙试吃?”
说是帮忙,其实就是送给他吃。
许崖眼睛一热,接过去,认真道:“肯定很好吃。”
“呵呵呵,希望如此。”
来时两手空空,郁郁寡欢,离开时带走了温饱到肚子和一份陌生人的礼物。
回到学舍,许崖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再回首刚才都想法,许崖吓得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只是一次考试的失败,若他真的因此出事,远在金城的家人该怎么办?
父母心心念念期盼着他回家,小妹想要来京城玩……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自己活在这个世上。
还有任衫……许崖抿住唇,看着乐呵呵朝自己走过来的人,关于那些“误会”,自己想再多,不如亲自询问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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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说成绩啊,我当时好像只是感慨,毕竟第一名能得到祭酒的点评。”
任衫挠挠头,不知道自己的好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后来我怕你多想,就没有再提了。”
许崖看了他一眼——是没有多提,关键他说的每句话,都像是阴阳怪气。
也怪他自己太敏感,被自卑蒙蔽了双眼。
“怎么了?”任衫傻傻地问。
“没事。”深深叹了口气,误会解开,许崖觉得整个身体都轻松起来,“多谢任兄给我点的长寿面,这是饭堂厨娘送给我……我们的试吃甜点,一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