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起来是在骂单飞白,但因为本部武也正不错眼珠地盯着宁灼看,所以也在挨骂之列。
当然,本部武是不觉得自己被骂了的。
他转头问正目瞪口呆的金虎,用赞许的语气道:“宁灼,和刚才跟他在一起的那个人,都不错。”
别说是他的暗示了,金虎差点没听清本部武在说什么:“……”
他之前的确听到了下属的汇报,宁灼是和单飞白一起进监狱的。
可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到一起的冲击力,实在是太过强烈了。
……他们两个是怎么混到一起的?!
在金虎因为失去自由、而错过了地下雇佣兵中最近最为热门的劲爆新闻时,宁灼和单飞白正肩并肩地吃晚餐。
菜色不错,宁灼却吃得不很痛快。
他总觉得单飞白那时看他的眼神成分有些复杂,复杂到居然让他产生了一瞬心虚的感觉。
他想不通为什么单飞白要这样看他。
……像极了小时候得知他要被送回家时,那种类似于被抛弃的小动物的眼神。
宁灼对自己情绪中出现的哪怕一丝波动都相当关注,因为这会影响到他的判断。
他的口气依然不善:“刚才你看什么看?”
单飞白那边却好像也负了气,哼了一声:“我知道那是谁。”
“谁?”
单飞白:“金虎。宁哥之前的对家啊。”
说着,单飞白垂下眼睫,神情有些掩饰不住忧郁。
单飞白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想要做“唯一”而不得。
他不是母亲的唯一。
她更在乎自己被辜负的身心。
这不是错,但母亲决然的离开,证明他不值得母亲为他而活。
他那位市侩的父亲自然更不会把他当做唯一。
至于他那唯唯诺诺的后妈和后哥哥,他也不稀罕做他们的唯一。
好不容易,他遇到了宁灼,但鉴于他的经验和聪明,单飞白没有全然把自己的真实情况交代出去。
人心难测。
他不能确定宁灼是不是黑吃黑,更不能确定自己一旦老实交代了身份,“救援”会不会立刻变成另一场绑架。
后来,等他想说实话的时候,却已经把谎撒得太深,无法回头。
单飞白知道,祖母刚去世一年,他的父亲忙于收拢她手头的生意,不会很快来接自己,但他早晚会来。
所以,自从崖边谈话后的每一天,他都是偷来的。
那也是单飞白第一次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地期待着,宁灼会因为在意他,把他留下来,不把他还给那个家了。
……毕竟宁哥有那么酷。
偷来的时光匆匆而逝。
他小小的侥幸没有得逞。
谎言最终换来了宁灼与他的决裂。
单飞白知道,以宁灼的个性,经历了这种事后,是不可能再信任他了。
他也知道,他不可能是宁灼的“唯一”了。
然而,真的不可能吗?
——做不了唯一的朋友,那还可以做唯一的仇敌。
这样的想法,在单飞白心中望风而长,生根发芽,渐渐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可他还是长大得太慢了。
……宁哥在他之前就有了别的敌人。
虽然,这段短暂的敌对关系以金虎的全面溃退告终,但这还是给单飞白的心里扎了一根细细的刺。
他在乎得咬牙切齿。
听到单飞白这样讲,宁灼捏着筷子,漂亮的碧色眼睛转了一圈:“哦,终于想起来了。”
他低头夹了一筷子菜:“只记得他的脸,忘了他的名字了,谢谢提醒。”
单飞白愣了愣。
下一刻,他的心花小小地怒放了。
“别打岔。”宁灼不想和他纠缠这些事情,“我有事要告诉你。”
单飞白的心情快速地多云转晴了,快乐反问:“什么事?”
宁灼答:“……我们来杀本部武的理由。”
第44章 (四)狱
单飞白竖起耳朵, 老老实实地聆听。
宁灼:“我带你见过小唐。跟你说过他的事情。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单飞白迅速把思绪拉回正轨,想了想,用勺子比划道:“有。老于就是仿生人, 我知道现在仿生技术的重点是模拟思维, 可以自主产生个性, 可以有一套缜密的思维逻辑,还可以模拟分泌体液的全过程……但是他们只能复刻、没有办法自创完整的生物信息, 那太复杂了。如果泰坦公司能创造出这种技术,那会是划时代……”
他停住了。
“是。”宁灼低着头吃饭,语气带着明显的厌恶和讥刺, “……那会是‘划时代’的创举。”
单飞白放下了筷子。
他睁着半蓝半黑的眼睛, 直望着眼前的饭菜。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只是那种可能, 实在过于恶心了。
宁灼面无表情道:“本部武和他爸爸一样, 很有天分。不过他一直在做的研究,是探索人体和机械融合的极限。”
他咬着一根随餐配送的棒棒糖,双手揣在口袋里, 翘起椅子一角,身体向后仰去,看向天花板:“我调查过。小唐的母亲是个穷学生, 命不好,年纪轻轻就得了肿瘤。”
“她那段时间, 实在没有路能走。正好泰坦公司的一家新实验室号称要推出一项新技术,急需临床实验志愿者,酬劳丰厚——一个肿瘤康复项目的志愿者。”
对一个走到绝路的年轻女孩来说, 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不管如何, 只要项目成功,她就能活。
最差的结果, 也仅仅是死而已。
怀着这一点小小的生的希望,她领到了一个号码牌。
她那时候想必是很困惑的。
按理说,给参与临床实验的志愿者进行编号,方便统一管理,是相当合理的事情。
但那枚闪亮的黄铜标牌上,刻着一个绮丽的代号:“娇娇”。
……为什么要这么一个怪异的代称?
彼时的唐姑娘,还是低估了所谓“最差的结果”。
人们对死亡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但如果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有意识的、未知的、无穷无尽的地狱呢?
宁灼的语气平铺直叙,似乎这样就能减轻描述给人带来的反胃感:“本部武把小唐的母亲,从四肢开始,一点点用机械替换她的颅骨、眼睛、胸、皮肤。在她的生殖系统没被替换前,她生下了小唐。”
单飞白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上面布满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他问:“那小唐的父亲是……”
“嗯。”宁灼神态平静,“他父亲是本部武。”
“小唐挺会长,只像他妈妈。”
宁灼想一想,又补充道:“……我猜的。我也没见过她本人。”
宁灼说这话时,声音放得很轻,温柔得让人心脏怦怦乱跳。
……
唐姑娘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实验,仅仅是身为研发世家一员的本部武的一次心血来潮而已。
他当时只有17、8岁,有着强烈的好奇心、过剩的破坏欲和并不成熟的技术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