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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辞树(12)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我作惊讶状,“喔呀,哪个不识时务的敢无视我们靳大班长的自尊?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才是。”

靳夕定定地看着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想笑,突然发觉不对劲,刚想逃,他已经一把抓住我,他力气大过我太多,我死活挣不开。他在手上呵了呵,飞快地呵我的痒,我笑得蹲在地上缩成一团。他犹不肯放过我,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他这才住手拉我起来。

“瞧,笑了。”靳夕轻快地说,注视着我,“笑起来多美。”

我怔怔地,突然心头一阵难过,眼泪还没擦干,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飞快地转过身去。靳夕却一把拉住我,用力把我面对面转向他。我努力地挣脱,他不放手。我满脸都是泪水,一身狼狈。

靳夕凝视着我,伸出手慢慢地替我擦泪。温暖而干燥的掌心,轻柔的动作。我的泪益发止不住。

他低声问我,“如果现在我抱抱你,你会不会生气?”

我一言不发。多久了?或者是永远,我从来不曾回答过这样的问题。那个人是不会这样问我的,永远不会。他不需要这样的问题。

然后靳夕轻轻地把我拥进了怀里。我的脸摩擦着他的衣衫,脸颊浮起轻细刺痛,也许是因为泪水的潮湿,也许因为不该,我根本就不该这样做,我没有理由,更没有资格。

但我实在奢望这一刻的温暖和平安。天晓得我已经渴望了多久,天知道我已经寂寞了多久,寒冷了多久。而靳夕,他让我不能拒绝。

他叫我的名字,只叫我的名字,“艾晚。”

他说:“艾晚,同我在一起吧。拜托你不要再这样孤孤单单地躲闪下去,不要再枉费你自己。你不过只有十九岁而已。”

我只是在他怀里虚弱地流泪,泪水沾湿他的胸口。我的长发散乱缠绕在他身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撑起身子,对着他的眼睛清楚地说:“不要逼我对你说出晚安。靳夕。

拜托你。”

我转身离去。他并没有追上来,只是在我身后黯然地问,“为什么是晚安?”

我停步,轻声回答。

“因为像我这样的人,只在快乐的时候才讲出‘再见’。”

因为再见是真正的承诺,一诺千金,我并不是承担得起这种美好的人。我没有资格,更没有信心。

靳夕猛地踢起什么,有沉重的撞击声证明他的气恼。他有理由发怒的。什么都没有的人,失落一切的人,是我。只是我。

这是命中注定。

迎新晚会日益临近,我安之若素。婴红催促我说服闵白,我笑。她若是当真不情愿,我为什么要为了自己一点好奇而强人所难。

夜深,我们四个洗过澡之后坐在自己的床上聊天。

我习惯性地抚摸自己半湿的长发,带着倦意浮想联翩。

闵白突然问我,“苏,你喜欢哪首曲子?”

我精神一振,看向她,不假思索地说:“《夜深沉》。”

闵白的脸色是苍白而镇定的。她裹着一件宽大的灰色睡袍,优雅地坐在那里,轻声说:“好。我答应你。我就拉这首曲子。”

我淡然一笑。

要闵白这样的人做事,唯一要讲的大概只是机缘,而非能力。四年来我明白太多从前一无所知的道理,这不过是其中一点。把握一些稍纵即逝的机会,把自己的气息探入对方心隙中某一丝温柔而脆弱的部分,刹那的交集,往往就可以决断全局。

但这大部分时候要靠运气。

晚会当晚我陪婴红和闵白去了后台,替她们化妆做造型。婴红死活非要我来不可,我没办法。

在后台我一眼看到靳夕,顿时明白一切。我狠狠白了婴红一眼,她偷偷地笑,来不及同她算账,我转身就逃。靳夕却已经看到了我,大步走过来,一边叫我名字,我只好硬着头皮停步。

他站在我面前。今夜他穿一身黑色礼服,十分俊帅清扬。不少女孩子已经看得呆住。不能不承认,他真的是惹人喜爱的。

他若无其事地看着我,“你来了。”

我笑,“好久不见。”

“你有节目?”

我指指婴红,“陪同学来的。”

他点头。我有点好奇,“你在这里……”

“我做主持。”他轻描淡写地说。我有一点点惊讶,随即镇定,点点头说:“加油。”

“我会的。”他有一点冷淡。我借机说:“还有事,先过去了。”迅速逃掉。

婴红挤眉弄眼,“怎么样?说些什么?还不谢谢我。多好的机会。”

我压低声音,“不看在你还有节目,就扼死你算了。”

婴红耸了耸肩,笑。

我把自己的一套白色真丝唐装借给闵白,是男式衣服,闵白穿上后十分俊俏。我给她放一只男装怀表在里怀口袋里,金表链故意垂在外面,打扮齐全。再配一双安然送我的白缎子鞋,上面绣着紫色蝙蝠。

婴红笑说:“只差一把泥金折扇,就好去扮贾宝玉。”

闵白从不曾这样打扮,十分新鲜,故此心情不错,笑道:“苏穿上一定更好看,梳一条长辫子才有味道。”我禁不住笑,一边用吹风机整理她的短发,一回头却看见靳夕站在门前,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我几乎怔住。

他的目光同我一撞,迅速错开。我连忙回过头,装作挑选胭脂颜色,心里却有些什么胡乱奔逃。像戈壁之上漫无目的的风,方向和欲望根本已经错落,过往和未来,时间的林林种种却扭曲成一道孤独而淡漠的风景。就是这样一种空虚到极至的感觉,冗杂而沉重地荡漾在心底,十分难过。

我大模大样坐在前排,顶着个化妆师的头衔同诸位策划、导演们混在一起,自己感觉很是搞笑。

靳夕的主持极其潇洒镇定,他在台上挥洒自如,占尽风流。我安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不曾向台下投来眼神,一次都没有。

婴红的舞之后是个独唱,我懒懒地叹了口气。然后听那名女主持人清楚地报上歌者姓名,而我立时愣住在当场。

演唱者,靳夕。

而他要唱的歌是……

“一首美丽的老歌,《Flee The City》。”

我定在那里动弹不得。他的歌声已如风荡起。

“Flee the city, near you.

Near you.……

Belong to you.

Hug you.

Hugen by you.

I can believe everything is safe.

Except you.

How to let me believe in you……”

逃离这都市。

靠近你。属于你。抱紧你。被你深拥在怀。

一切都可以安然无恙,除了你的存在。

让我如何予你以信任。我的爱。

我用双手紧紧地按住脸,心情的纠缠错乱无法形容。我想逃离这都市这人生,我想让一切定格在某个不可复追的时刻。我想回到过去重新开始,当时的年少,当时的微笑,当时的苏艾晚,那明亮如洗的容颜和心境。靳夕,为什么你不能与我相逢,在一切都尚存完整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