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湄勃然大怒,直接命人将已在返程路上的几个北狄首领给抓了回来。然而就在抓回来的路上,其中一个人,却服毒自尽了。
满朝震骇!
服毒自尽,那不就是畏罪自杀!也就是说,皇帝陛下的病,当真是这些北狄人搞的鬼?!
其他北狄人亦是惊恐万分,慌忙割席,声称自己并不知情。最后查来查去,发现这个服毒自尽的北狄人,有一个亲生兄长,曾死在大乾军的铁蹄下。
可是人已自尽,这毒究竟从何而来,又该如何彻查?
看着一天天消瘦下去,清醒时间越来越少的皇帝,太医院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
桑珝和奚琅只知道父皇生病,却不知道父皇到底病得如何,只是太久没有见到父皇,想念得紧,赖在太极宫门口死活不肯走。
柏树满眼含泪,拦着两个小殿下不让进,最后是秋穗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说:“娘娘让两位小殿下进去。”
柏树松了手。
桑珝和奚琅飞奔进了内寝殿,一声欢快的“父皇”还没喊出口,他们便望着床上的人,惊呆了。
床上那个面色灰白、双颊凹陷、眼神涣散的男人,哪里是他们高大英武的父皇?!
“珝儿……琅儿……来,过来……”奚旷哑着嗓子道。
他现在连说话都不大能说清楚了。
两个孩子害怕地靠近。
奚旷久久地凝视着他们,眼眶渐渐红了。
“父皇!”桑珝哭道,“你病得很重吗?”
“有点儿重……吓着珝儿了……”奚旷努力地笑了笑。
奚琅的眼泪也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哽咽道:“父皇……为什么……”
“不要哭,男子汉,不要哭。”奚旷想伸手,给他擦擦眼泪,但还是没什么力气,只能徒劳地嘱咐,“珝儿也不要哭,父皇这还没死呢。”
他本想是开个玩笑,谁知一听“死”字,两个孩子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胡说八道什么!”一旁一直沉着脸静坐的桑湄突然开口呵斥,“什么死不死的,你是这么容易死的人吗!”
奚旷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抱歉地笑了笑:“嗯,我一向福大命大,不容易死的。”
“柏树,秋穗!”桑湄喊道,“把他们带出去!已经见过他们的父皇了,不必久留!”
桑珝和奚琅抓着床沿不肯走,奚旷一边咳嗽一边道:“快走罢,万一传染给你们,可不行……”
柏树和秋穗终于连拖带拽地把两个孩子带了出去,太极宫里又恢复了寂静。
桑湄和奚旷相对无言。
良久,奚旷才道:“我近日常常想……咳,是不是以前造了太多杀孽,所以如今遭报应了……又或者,是上天也觉得,我毒杀生父,大逆不道,所以也才会让我如今,以这种方式而去……”
他唇角渗出一丝鲜血,被桑湄弯腰抹去。
“珝儿和琅儿,他们还那么小……还没长大……”奚旷忽地激动起来,咳得愈发激烈,几口鲜血全吐在了桑湄手里的帕子上。
他忽然爆发出了极强的力量,攥紧了桑湄的手腕,艰难道:“湄湄……湄湄……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他不甘心就在壮年这样荒谬地死去!
他更不甘心就这样抛下她们母子三人!
他若是死了,桑湄怎么办?两个孩子怎么办?
他费尽千辛万苦,才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可为什么,命运却要这样对他!
“别害怕,别害怕……”桑湄不停地安慰着他。
可他能听出来她话里的颤音,她让他别害怕,可她自己又怎么会不害怕?她还能看似冷静地撑到如今,不过是因为还有两个孩子,还有一整个国家,都等着她去处理,她不能害怕,也不能慌乱。
“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
“别说了。”桑湄打断他,“好好歇着,好好吃药,比什么都重要。”
她温热的手覆盖上他的眼睛,而他的泪水,却顺着她的指缝,涟涟而下。
第103章
奚旷回光返照那一天,他是有感觉的。
他清早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有了点力气,于是他慢慢地掀开被子,慢慢地穿上衣服,慢慢地下了地。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醒过了,所以也没有宫人来服侍他。
他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初升的太阳照射进来的阳光,心想,今天天气真好。
他又想,现在金銮殿上,正在发生什么呢?
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对近来朝中政事一无所知,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
罢了,有她在,想必出不了什么岔子。
柏树进来的时候,发现奚旷竟然不在床上,而是坐在窗前晒太阳,不由大喜:“陛下!”
奚旷却摇了摇头,道:“给朕取张圣旨来。”
柏树一愣。
奚旷转过头,平静地注视着他:“朕要留遗诏。”
柏树呆呆地看着他,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噗通一声跪下,肝胆俱裂:“陛下!”
“朕没那么多力气,不要让朕说第三遍。”
柏树哭着去取圣旨了。
桑湄一下朝,便听说了奚旷起身的消息,她赶到太极宫一看,奚旷果然正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边,一边喝着热茶,一边望着窗外的景色。
冬雪消融,万物即将生春。
可他甚至来不及看到枝头新绽的绿芽了。
他转过头,看向面前的桑湄。
她穿着绛色金绣的大氅,衬得肌肤愈发莹白光润,眉间一点金钿,熠熠生辉。
他笑了笑:“你来了。”
“柏树说你起来了。”桑湄在他身旁坐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舒服吗?”
奚旷摇了摇头,指了指面前折好的圣旨,道:“我写了份遗诏,你看看罢。”
桑湄沉默地看着他。
奚旷道:“没事的,看看罢。”
桑湄伸出手,慢慢地打开了那份遗诏。
他的手有一点不稳,字迹微微歪斜,但看得出他写得很慢很认真。
“以前你说,不能急着立太子,是因为孩子还没有长大,不懂珍惜,可现在,再不立就来不及了。”他掩袖,一边轻咳一边解释,“我死后,便立琅儿为太子,即刻登基。但琅儿年幼,须得有太后监国才是,等他长大了,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了,你再慢慢放手……”
遗诏末尾,盖着鲜红的皇帝行玺。
桑湄长久地注视着这封遗诏,忽地笑了一下。
“我觉得,写得不对。”她慢慢地开口,“为何非要立琅儿为太子呢?”
奚旷愣了愣。
“他才七岁,什么都不懂,就算继了位,也是太后监国,那让他去当个傀儡皇帝,又有什么意思呢?”桑湄看向奚旷,声音平静无波,“你说让太后监国,那便是肯定我的能力,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干脆让我来当这个皇帝呢?”
奚旷呆呆地看着桑湄。
她说的每个字,他好像都听得懂,但组合成一句话,却仿佛一点都听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