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伯砸吧了一口旱烟,说:“不成,这老太婆娶了个有主意的孙媳妇,和他们是说不通了。这工作的关键还是在张校长和龚书记身上,得找他们把工作要回来。”
此时此刻,向云蔚还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她正准备收拾东西和钟鸿羽一起回娘家。
村里人没有非得三天才回门这样的讲究,干活挣工分才是最要紧的,眼下不是农忙又得空,钟老太太就催着他们两个回娘家一趟,还非得让向云蔚去供销社割半斤肉去。
“礼数要尽到。”
向云蔚悄悄翻了一个白眼。向家可是为了鸡蛋就把女儿卖了,跟这种人家要尽什么礼数。
站在一旁的钟鸿羽看见她的表情,一双大眼睛新奇地看过来,眨也不眨。
钟老太太虽然没有看见向云蔚的表情,但见状也猜出究竟。拍着炕桌坚持:“是把家里粮票肉票都给你让你当家了,但是我老婆子还没死,说话还管用!你这事得听我的!去,带着鸿羽,割了肉去娘家!”
“得,您别一口一个死了,您说话管用。”向云蔚求饶,拿上肉票就和钟鸿羽一起出门了。
两人一起出了门,向云蔚拍了拍钟鸿羽:“你带路。”她可不记得自己娘家在哪里。
钟鸿羽一言不发,沉默地走在前头,把她带到了村供销社门口。
向云蔚笑了:“叫你带我回娘家呢,来这里做什么?我才不卖肉送回黑心人贩子那里,刚刚都是哄老太太的。”
但来都来了……向云蔚眼尖,远远一瞧就知道供销社货架上挂着的小半扇猪肉是好猪肉。脂肪雪白干净,肌肉色泽均匀,是上品猪肉。这个年代,瘦肉精和注水肉还没有泛滥,村里售卖的基本上全是土猪肉,这样的肉做出来格外香。
一瞬间的功夫,她的脑袋里就闪过无数道菜谱。
向云蔚摸了摸兜里的肉票,让钟鸿羽在外面等着,自己走了进去。
过了片刻,钟鸿羽在供销社门外等到了两手空空的向云蔚,一向没什么波澜的黑眼瞳里难得出现了几分疑惑。
向云蔚瞧见,笑起来:“小傻瓜,都说了我不会便宜他们。我买了二两肉,拜托里面的同志先暂存在这,等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取,今晚家里包饺子吃!”
只见钟鸿羽想了想,抿唇点点头,同意了。
小弟还算上道。
向云蔚满意地拍拍他手臂:“带路吧,这回知道往向家去了吧。”
向云蔚今天走着一趟,一来是哄老太太完成习俗,二来是想要查清楚自己包裹里的那两个鸡蛋是从何而来。
来的一路上,她想过几个思路,分别从向家哪些人身上旁敲侧击。结果全没用上。
她和钟鸿羽刚进隔壁兴土村,还离向家有一里地远,就听见屋里有人在嚎:“鸡蛋是我偷给姑姑的,要打你就打死我,不许你打我娘!”
紧接着里面就响起一片大人小孩的哭嚎声。
第5章 猪肉白菜饺子
向云蔚跟着钟鸿羽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爱心鸡蛋的来源,挨个顺了顺向家现有人口。
向家是个大家族,祖孙三代同堂一家共有十一口人。
向家奶奶今年九十八岁,已经记不清事了。向家老爹是家中长子,先后娶过两任媳妇,都已经过世,总共生育了四个儿子和向小妹。至于向小妹之前就没有女儿出生吗?向云蔚在记忆中找不到,她猜想应该也是被向老爹卖给其他人家了。
向老爹四个儿子中,最小的两个儿子还没有成年,老二和老二媳妇一家在城里打工,老大早年病死,留下一个媳妇和一个孙子、孙女。
现在在屋里哭得,应该是老大一家。
向云蔚急跑进门,果然瞧见向老爹在打人。他高举着一根手腕粗的柴火棍。堂中跪着一个妇人,她先前已经挨了几下,痛得伏在地上。拦在两人中间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儿,正冲向老爹大喊:“不许打我娘!”
小儿不及向老爹肩膀高,又生得竹竿一般瘦,一下就被向老爹推开。高举的火棍就要砸下,向云蔚蒙头冲进去,把向老爹撞开。
向老爹老眼一花,被撞得踉跄,后背撞上桌角才停下来。撑着腰喘口气,看清楚眼前的不孝女:“你要反了天啊!偷了蛋还敢回家里来,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说着就挥起木棍又要朝她打来。
但木棍被人临空夺去。
跟上来的钟鸿羽抢过了木棍,他比向老爹还高出一个半头,虽然不说话,但站在人面前还是有些压迫感。
向老爹扯了几回木棍,发现抢不回来,反而因为自己使劲太过,一下脱手跌坐到地上。他哎哟了一声,指着向小妹就骂:“好,好得很,你嫁了人,竟然连同这傻子来打老爹。”
先前还跪在地上的大嫂见状爬起来,伸手就要去扶他,反而被向老爹一手狠狠推开。
向云蔚实在不能忍受这个恶人,从钟鸿羽手上拿过木棍,一棍捅到他面前:“你再耍狠,再说一个‘傻子。',我就让你见识什么叫做真的打老爹。”
向老爹被吓住,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公鸡,半天没说出话。他从没瞧见向小妹眼睛里射出这样的光芒,一时相信她说的话不是吓人。
过了好一会,才说:“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算了,但你得把从家里偷的两个鸡蛋还回来。”
“休想!”向云蔚拒绝,“告诉你,这鸡蛋是我拿走的,也该我拿。十个鸡蛋是你拿我换来的,本来就有我的份。”
“你、你怎么变了样!你疯了吗!”向老爹不敢相信。
向云蔚撩起额发,露出头顶的伤口:“我是疯了!没听说吗,昨天我同鸿羽的大伯娘吵架,一头撞在墙上,差点就死了!所以你别惹我,要是把我惹急了,我就在这屋里一头撞死,你还得赔钟家十个鸡蛋!”
向老爹被吓得愣在原地。向小妹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变黑的血痕和周围的淤青更显得可怕,让她的话听起来像是真的。但剩下的鸡蛋早就被他在牌桌上输出去了,哪里还赔得出来。
“算老子倒霉,生了你这个疯婆娘。不要你的蛋,快点滚,少上门来打秋风。”
他爬起来,冲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地走了。
向云蔚扶起地上的大嫂郑芬,问:“大嫂,那两个蛋是你给我的?为什么这么做?”
根据她刚才的观察,和从前的记忆,郑芬在向家是一个沉默的老黄牛,任劳任怨也从不对家里的事情发表言论。根本不像有这个胆子,从公公手里偷鸡蛋的。
郑芬没有说话,含着泪水的眼睛往身后一瞥,拉住了抱着自己腿的小女儿。
不用多说什么,向云蔚已经明白。郑芬这么做是看见向小妹的遭遇,害怕自己女儿将来也有一天会遭受同样的噩运。
她叹了一声:“大嫂,谢谢你的鸡蛋,这份情我记在心里,一定会还的。”
说着,眼前忽然伸出一个草编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