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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骨(170)

沈宝用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那里有用红线缠着的一节指长的一小撮儿头发,那是沈宝用留下的沈思时的胎发。

希望的破灭,无法进行下去的自欺欺人,令撑着沈宝用的信念轰然倒塌。

她抓着这属于沈思时的唯一一物,痛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这是沈宝用在沈思时死后,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也是她在心里与这个无缘的孩子做着最后的告别。

辰义大师没有劝她,只准备着法事器皿。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沈宝用哭了一大场,宣泄着这些日子以来隐忍的所有情绪,然后在辰义大师做法事的时候,全程配合。

她被破庙遮风挡雨的时候没有敬谢过神佛,那时于沈宝用来说,庙宇是免于风霜雪雨的顶上一片瓦,里面的神台是容身的床榻,而高大的站立的神像是挡着烈日照进来晃眼用的,躺倒的则是最好的挡风背靠。

那时她得到神佛的庇佑最多,却觉得理所当然,也从来不存敬意不怀惧意。

此刻,沈宝用难得的在佛像前跪了下来。整个法事过程,她完全按照辰义大师所说的去做,难得在拜佛一事上如此听话,要知道,程烟舟来漳泮山的那几次,她一次都没有跟来过。

沈宝用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她暗想,是否因为自己不敬不信才有了坎坷悲惨的命运,才让她失亲至此。

她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辰义大师言:“神佛从不会因你信与不信,拜与不拜而怪责,施主从心就好。”

沈宝用又问:“是不是我的亲人,对我好的人都会受我之克。”

辰义大师:“本寺确有批命一说,每望日贫僧都会亲自批命于有缘人,就在前几日,有位女施主来问出远门多年未归的儿子是否平安,是否还有归来的一日。贫僧虽要了她与那孩子的八字,但并没有批算,贫僧告诉她,她的孩子活得很好,终有一日会回来与她团聚的。”

“大师颇会宽慰人,大师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还是请大师批几句给我吧,我也想像那位盼儿归的母亲一样,有个盼头。”

辰义大师没迟疑地马上问道:“施主的生辰八字?”

“我自幼父母双亡,并不知自己的生辰,后来被收养,是养父给我定了一天,是不准的,所以,还是不行吧,在第一步上就卡住了。”

辰义大师不为所动,还是那个样子,道:“被人收养,重新拥有家人乃是施主的机缘,是注定的,在那之后所定的生辰就是施主你的生辰,它属于你,你也属于它,报上无妨。”

“大师刚才说,报了不是也不会批算的吗,何必多此一举?”

辰义大师:“为了信,信则灵。”

“我终于明白,您为什么能活到如此高寿,为什么是被人顶礼膜拜的高僧了。”

沈宝用把养父定下的她的生辰报给了辰义大师,几乎没有迟疑,大师道:“施主先苦后甜,家人、爱人、挚友都会有,且命岁长久。”

沈宝用听后道:“好,我信了。”

但她在法事结束时,把孩子的胎发要了回来,她说:“比起被供起来,还是留在我身边吧。”

辰义大师很少碰到这样的人,但凡能爬到潮泮山来见他的,都是虔诚的佛教徒,至少是坚定的信仰者,而皇上与这位贵妃娘娘都不是,连边都不沾。

皇上为了骗住贵妃,并不忌讳拿帝王杀戮来威胁僧人,拿神佛来行欺骗之举,而贵妃连法事里最重要的一环,缘物都被她拿走了,可见她虽全程配合,看似虔诚,实则还是不信的。

辰义大师已知自己的命数,他是活不到百岁的,在人生的最后几年里,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劝人向善,普渡众生。但他从不强人所难,他承认有的人是渡不了的,需自悟才可。

沈宝用收好胎发,走出了闭关室,一出来她就看到了薄且。

薄且装模作样问了大师一些问题,辰义大师也如他们说好的那样一一回答。沈宝用觉得这位九十多岁的高僧表面沉稳,内里却是一点都不庄重。

在寺庙这种地方,当着神佛的面,大师配合着薄且的谎言,在她这个心知肚明的被骗者的注视下脸不红心不跳。这就是长者的智慧吗,一切皆空。

回去的路上,沈宝用依然很沉默,好像自打她回宫后,就一天比一天沉默,但她哭肿的眼晴说明,她并不像她表现的这样平静。

薄且本来是有把握骗过沈宝用的,她根本接受不了孽种死掉的事实,只要她不接受,他就有办法给她重新变回一个孩子。

不过是个才几个月大,除了哭泣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孩,他已让人带着乳娘去找了,找一个哭声、相貌与孽种相似,体形月龄差不多的男孩来。

就算不是完全相似也没关系,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借灵重塑的仪式至少要一百八十八天,就算是把朝夕相处的乳娘与孩子分开这么多天,再见的时候恐怕也认不出来。

不过是给沈宝用一个希望,让她活下去的希望。薄且在看到沈思时中箭时,他自己知道内心有多恐惧,那个孩子没了对沈宝用意味着什么,她如今还能在宫里与自己缠斗,那个孩子功不可没。

如果这个动力消失了,薄且不能确定,沈宝用在他的强大控制下,不可违抗下,是否还有劲头儿与他斗下去。

是的,他心里是明白的,沈宝用并没有臣服认命,她一直在寻求机会逃离他,这次让她陪玺儿出来就是在试探她。

他想试探又怕失败,这才把孽种带上,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保证,不想陈松竟会不顾亲子。

他陈家明明情况特殊,死的只剩他这一点儿血脉了,一个儿子于他,于陈家来说有多么重要不言而喻,但他竟能狠下心来舍弃。这是薄且在整个局中唯一算漏的地方,却差一点坏了整盘棋。

而此刻沈宝用的平静与沉默,让他拿不准她是个什么情况。

终是他先沉不住气,他问:“这回你放心了吧,辰义大师通达天庭,在他的祈愿下,那孩子什么时候回来不过是时间问题,你耐心等待就好。“

沈宝用按了一下放荷包的袖子,然后慢慢松开,对薄且露出一脸担忧之色,她问:“若是孩子回来了,陛下还会以孩子来作为惩罚,规定约束我见他的时间吗?”

薄且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他道:“这孩子也算是历经了磨难,被神佛眷顾之子,朕自不忍心再让你们分离,你可以每日都去看他。”

沈宝用眼睛一亮,略显激动地道:“真的吗?”

薄且被她这一眼看得,心荡了一下:“当然,君无戏言。”

沈宝用:“陛下答应我此事,我是信的,但陛下说君无戏言却是在说笑了。陛下还记得答应了九王什么吗,您真的会放我自由吗,这个承诺恐怕是不成了吧。”

“自然是不成的,这事九王不知你却是明白的,不用再提。”薄且毫无愧色,连不自在都没有,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毁诺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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