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江望断明月台(318)+番外
方才当着陈跃的面,江冲说了句“我家明辉”,这就被韩博记在心上了。
江冲一怔,暗暗叹了口气,挨着韩博坐下,“不止将士们非议,你我在一起,全天下的人都会非议。可那又如何?我要是在乎几句闲言碎语,你我连开始都不会有,遑论今日。我跟谁在一起,这是我的私事,我没有因私废公,这就对得起将士们。我既与你相好,那必然是堂堂正正;我既带你来北境,那断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何必故作疏离,让别人见了还以为你我久别疏远,再万一因此轻慢你怎么办?”
他这一番话说的,当真是理直气壮掷地有声。
韩博偏头看着江冲,心里莫名赶到庆幸,庆幸自己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纵然前二十年过得不尽如人意,可是在二十岁那年时来运转苦尽甘来,就如同之前那两个月的长途跋涉,所有的艰难困苦其实都是有尽头的。
只要咬紧牙关熬过去,一切就都会变得不一样。
“江仲卿。”韩博忽地开口。
“嗯?”
韩博:“我是不是挺矫情的?”
江冲:“是啊。”
韩博:“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气个屁啊你气!”江冲气笑,一把将人拽起,“洗脸去,洗完脸等着吃饭。那床板硬得没法睡,我去给你找床被褥。”
韩博看着他出门的背影,莞尔一笑,温柔乡、英雄冢,果然最是容易让人丧失斗志,然而他本就没有什么大志向,毕生所求也不过是无拘无束偏安一隅。
如今他爹没了,套在脖子上的名为“孝”字的枷锁自然脱落,既有功名在身,又有江冲一心一意护着,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至于江冲的感情,他身在当局,却从未感受到过一丝一毫的束缚和限制,反倒身心愉悦轻松自在。
当真是……夫复何求。
从一个多月前接到魏王代天子巡狩北境的消息,江冲就一直在思考太上皇和圣上此举意欲何为,然而直到他亲自跑了一趟金州把魏王接到颂州,又陪着魏王在除靖坪、北乡二县以外的周边地区逛了十来天后,江冲还是想不通这个问题。
不过在这十几天里,江冲倒是发现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按照简莱所说,魏王与杜宽这对甥舅醉翁之意不在酒,事实也确实如此,这段时间杜宽明里暗里不止一次向他示好,希望江冲不要站在魏王的对立面,而魏王大多数时间都在观察北境风土人情。
故而最初江冲以为这甥舅二人此行是以杜宽为主,魏王来此不过是杜氏一党为争取到他的支持放低姿态。
然而相处久了,江冲发现他二人之中把控进度的居然是魏王这个还不满八岁的小孩子,相较之下,杜宽反而成了个跑腿的,反而要看魏王的眼色行事。
这踏马就很神奇。
而且经江冲观察发现,魏王这小孩不是一般的聪明。
聪明也就算了,他还没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有的顽皮好动,每到一处,他就像个大人一样与当地人交谈,将一路见闻汇总记录,偶尔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虽然稍显稚嫩,但已然可见不凡。
尤其是他还知道适可而止,单就这一点,许多成年人也不及他。
江冲对此不胜唏嘘,待到回营之后,他将此事当个奇闻说与韩博。
韩博听完前因后果,沉思了一会儿道:“你是否对简大公子的话理解有误?”
江冲:“嗯?”
“虽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二圣默许。”韩博低声道,“默许什么?是默许杜侯爷劝说你支持魏王?还是默许魏王在你面前展露才干?”
江冲脸色倏然一变。
韩博接着说道:“若是前者,要么是二圣深信你不会为杜氏所动,要么二圣乐见其成。若是后者……”
后面的话韩博没说下去,但这冰山一角已经足够江冲心惊。
江冲思索两日,给江文楷写了一封家书回去,让他将这半年来朝中局势变化细细打探清楚。
没等信发出去,重明先带着石安县的消息回来了。
江冲料想重明去了一个多月,应是能查到些东西,便特意避开韩博,找了个僻静处。
听完重明禀报,他却罕见地迷茫了。
根据重明查到的内容,二月初九以后的事情,都如韩博交待分毫不差,然而二月初九以前的,任凭重明如何多方探查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就好像韩博是在二月初九那一天,凭空出现在石安县境内。
在这之前,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对江冲来说完全是一片空白。
江冲思索良久,终于决定让重明再跑一趟苏南,去韩章那里试探一二。
回到帅帐,重阳也在。
重阳不知在哪找到几株果实累累的樱桃树,挑着最大最饱满的摘了一捧,特意用芋头叶包着,拿来孝敬长辈。
“来吃樱桃。”韩博招手。
江冲看了重阳一眼。
重阳见江冲脸色不是很好,自觉退下。
“张嘴。”韩博拈起一颗喂他,“怎么愁眉苦脸的?”
鲜红的樱桃甫一入口,酸甜的汁水便从果肉中迸出来,丝丝缕缕的甜却不足以抵消江冲心里的酸涩。
“还不是那些文官。”江冲苦笑,半真半假地抱怨,“颂州未收复的时候,是失地、是故土,颂州收回来了,就成了不值得费心的穷乡僻壤。”
韩博按住他的手,柔声劝慰:“这不是一两个人能说了算的事,关键还要看京中的二圣和宰相们,你没必要跟这些人计较。”
“我明白。”江冲叹了口气,这段时日他没少为颂州日后的发展跟朝廷委派的官员们据理力争,身为一个只会打仗、从没接触过民政的将军,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尽力了。
好在新任的颂州太守已经到任,是江冲的老熟人——当初因青楼女子诬陷江冲一事打错算盘被太上皇迁怒贬谪的前任京兆尹王之阳。
王之阳能在五十岁前爬上京兆尹的位置,办事能力自不必说,他一来,江冲就将暂时代管的民政做了交接,身上的担子分出去了一半,剩下诸如屯田戍边修筑防御工事一类的事,虽然也是操不完的心,至少没之前那么忙,这才有时间为接下来做打算。
“不说这个了。颂州的田亩人口已经统计的差不多,山贼盗匪也清剿了,再过几天魏王他们就要准备回京。”
“这么快?这才一个多月,就要走了?”韩博惊道。
江冲道:“不是人人都能如你这般过惯了好日子还能吃得了苦,你没见那些娇生惯养的文官们抱怨的样子,人家魏王一个小孩子家都没说什么呢。走了也好,走了我也不用成天听人禀报他们缺这缺那。等送走了魏王,和谈结果一出来,我就给圣上上书,看能不能允许我下半年回京一趟,若是圣上应允,那到时候咱们回京过年,顺带将京中的事料理干净,以后咱们就在金州安家落户。”
韩博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