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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三色:蓝色|情迷(3)

那个女孩子娟秀的脸,沉静若水。为了营造给她营造睡觉的气氛,他们把实验室里的灯全都熄了。幽暗之中,只有监护仪的屏幕上,一道绿荧荧的细线不停的跳跃。

班斓的眼皮子也在打架了。“喝杯咖啡提提神吧。”那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又一次在身边响起。她甚至不用听就知道,是杨枫进来了。

很苦,班斓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自从离开海城医学院附属医院后自己开诊所,工作压力没那么大,她就再也没有熬过夜。“你们都喝这么浓的咖啡啊?”

“是啊。”杨枫说,“晚上要检测患者的梦境,不能睡觉。没有咖啡怎么行?我们这个实验组里,个个都是夜猫子,呵呵。”

班斓搭讪着说:“经常能够看见别人的梦,一定很有趣吧?”

杨枫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

大概又是觉得我八卦了,班斓心里默默的“嗤”了杨枫一声。

“其实看得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杨枫忽然轻声地说,“到现在为止,我们一共做过78例受试者。穷人梦见发财,有钱人梦见当官,当官的梦见踢走自己的上司……人类的欲望,不就是那么些。”

听到他说这些,班斓反而觉得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茬儿,只得转头去看探测仪上满屏的雪花。“她什么时候能开始做梦啊?”班斓问。

“早着呢。”杨枫说,“人睡着后,会从正相睡眠转入异相睡眠。异相睡眠才是做梦的时候。人每晚要做五六次梦,前面几次,或者重演白天的经历;或者多半是往年的情景和体验。真正的梦境在后面,第五次梦持续时间最长,往事近事互相交织,有比较多的隐喻和象征。”

班斓听他说教,不由得打了个呵欠,说:“我们要的,不就是她的往年的回忆吗?最近还有研究说,人的梦境表现的是遗传记忆,说不定能把她的家谱都查出来,哈哈。”

“其实不用整宿盯着。”杨枫也打了个哈欠说,“我们这里全程记录,你回头再看录像也行。——就像看碟一样,呵呵。”

“你们都是等早上起来再看碟的吗?”班斓问。

“当然不是,”杨枫说,“来做梦境监测的病人,都是因为梦境中存在这样那样问题而造成睡眠障碍的。我们当然得时刻盯着,发生意外要及时处理。不过你不用,隔壁值班室有床……”

“这是我带来的病人,”班斓斩钉截铁地说,“我当然也得盯着。”

“那好。”杨枫没再说什么,转头去检查电路。他的背影映在显示屏一片白茫茫的雪花之中,如一段瘦削的剪影。班斓呆呆的望了一会儿,忽然心乱如麻。

这个漫长的夜晚,枫林路的一扇窗户里,也有人在失眠。菩提什么事情也不想做,班医生的药也无法令他静下心来写稿子,只好仍旧对着窗户发呆。捡来的流浪猫,被菩提洗得干干净净的,浑身散发着沐浴露的椴木清香,懒懒的趴在地板上。

“你呀,真是个怪猫。”菩提轻声笑着说,“叫你怪怪好不好?来——怪怪,怪怪——不理我?真是有性格啊。”

菩提有些怅然。白猫不耐烦地扭着脖子。他犹豫了一阵,终于夹起饭盒里最后一块鳕鱼,放到白猫面前。“又下雨了……”

白猫认真地舔着鳕鱼,并不搭理他,任由他的手在背上正着反着摩挲。菩提搂着白猫出神,心思却又飘回了枫林路诊所。

“……没有什么病是真的没有明显诱因的,只看你问不问……”

长久以来,连他自己心目中,也作出什么明确的回答吧?只是那真的是没有答案吗?还是过于潜意识里,根本不愿意回答呢。他真的有些恼恨那个刨根问底的医生,她把他揪到了他最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面前。

菩提从抽屉里拽出一个本子。那是他这些年来的杂记本,专门用于记录平时偶然得到的灵感的。在画得拉拉杂杂的某一页纸上,这样写着:“沧海,沧海……你说过有一日,我们会重新找回那一片乐土故园……为什么直到现在,我依然独自一人,在这荒芜的尘世漂泊……

或者有一天,他应该回到那片碧海中去,看个究竟,或者那里才有他寻寻觅觅的答案。

“喵呜……”白猫忽然停止吃鱼,抬起头来望着菩提。菩提大吃一惊,那样悲悯关切的眼神,根本不是动物应该有的。他不是在做梦吧?

第二章

晨光微熹,试验终于结束了。

杨枫把睡醒的女孩洋洋送到门口,告诉她过几天去找班医生。洋洋伸着头望了望斑斓,斑斓忙问:“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谢谢。”女孩摇晃着头,似迫不及待地离开医院。

杨枫关上门,靠在椅子上,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真美啊……”他忍不住开始惊叹着,“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做这样的梦,梦见海洋,梦见蓝天……童话般的国度和宫殿,全不是尘世间的东西。”

班斓没有吭声,只顾回想着女孩绮丽的梦境,皱眉头沉思。

“班斓,你见过大海吗?”杨枫声音忽然低沉了。

“当然见过啦。”班斓颇为得意地说,“我大四的时候,曾经徒步走过广西北海三百公里的海岸线呢——哼!”

“你强啊。”杨枫眯着眼睛笑了。其实班斓大学时代的种种事迹,哪一件他不是历历在目?那个暑假,北海独自旅行回来,她的脸晒得黝黑,大半个学期都被叫做小黑人儿。那还是青葱纯白的年代,女孩子素面朝天,头上扎一块白色的手绢。她从合浦带回来的一把蓝色珍珠,用手术室偷出来的零号线穿成了一串儿。那乌蓝的珍珠犹如记忆一样斑驳零落,一度在他的抽屉深处收藏,后来几经搬迁,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班斓默默地低着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在计算机上点了几下,把女孩的梦境录像刻在了一张光盘上。

她站起来,把盘片抓进皮包:“不早了,我要把她的梦带回去——我是说,我要把那张光盘带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呃……我建议,”杨枫看着她,慢吞吞的说,“这个梦的内容,先不要告诉病人。”

“那当然,你以为我连这都不知道啊。”班斓不以为然的说。

“要不要我们帮你分析分析……”

班斓回过头眼角一挑,扫了他一眼。

“我们常规是要出一个实验报告的。”杨枫解释着,“供临床参考。”

“随你,”班斓边说边往外走,“报告出来,寄到我的诊所去。”

“你的诊所在哪里啊?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

班斓的手,已经在带上实验室的门了,杨枫连忙撑住门框。班斓想了想,扔了一张名片给他。

雨天里公交车要比平日慢上一倍,将近中午斑斓才回到枫林路的诊所,于是就近在椴树林快餐店吃了个中饭。她注意到菩提也在那里。童话作家菩提在这条街上有几个酒友,其中有白丁香的老板阿雄。斑斓有时能看见他们在一起聊天,菩提坐在其中,听的多,说的少。这大约是深居简出性格孤僻的童话作家最重要的社交活动。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菩提身边还跟着一只样子奇特的白猫,分享他盘子里的鳕鱼。菩提注意到医生,转头朝她微笑了一下。斑斓就问他头痛有没有好点。菩提摇摇头懒得说。斑斓也就不再理他。回到诊所,看了几个病人,斑斓想起洋洋的梦,于是打开电脑准备重放一遍。

叮铃铃……

女医生推开键盘,抄起电话:“您好,枫林路诊所祝您健康。”

“班斓,班斓,是你吗?”杨枫的声音显然有些焦急,失却了常有的平缓不惊。

“是啊,我是班医生。”班斓懒洋洋道:“你有什么事情吗?”

“你那个病人,检查结果出了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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