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统统都是白搭。从十二岁起,丁太夫人就已经凭借自己的手腕魄力在家中说一不二了,十几年下来,积威愈重,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
她带着大笔的丰厚嫁妆嫁给了朱大壮,孝顺婆母、敬重夫君,朱家的日子很快兴旺起来。
同村的人羡慕不已,都说朱家祖上积德,才会交这等好运。丁家人有苦说不出,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这个泥腿子姑爷。
朱大壮却是个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汉子,娶了个仙女似的姑娘做老婆,感激感动之余,对妻子又敬又爱,尊重呵护,平时更是一切听老婆指挥,踏实肯干。两人和和美美的,小日子越过越红火。
不料好景不长,生下长子朱伯齐后不久,北疆告急,朝廷征召军士。朱家只一个成年男丁,朱大壮推脱不得,被征召入伍,赶赴北疆征讨北虏。
丁太夫人忧心不已,当即指派了一个机灵的小厮带上足够的银钱陪同朱大壮前去见机行事,只叮嘱朱大壮一件事,务必平平安安回来。
这一去就是五年,期间,丁太夫人在家奉养婆母,抚育幼子,将家里处置得井井有条,并多次挫败窥伺朱家家业与她美色的居心叵测之徒,悍名远扬。
朱大壮回来时已经改名作朱鼎,因杀敌英勇,屡立奇功,受封为正五品武德将军,封妻荫子,衣锦还乡。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反而纷纷夸赞丁太夫人识英雄于穷途,羡慕不已。
朱鼎也感念妻子之恩,当众立誓此生不负贤妻,绝不纳妾。一时丁太夫人慧眼识珠,朱将军恩义相报传为佳话。
此后,也有人恶意揣测朱将军不过一时感动,等此后渐渐位高权重了,多半守不住誓言。没想到许多年过去,朱鼎非但做到了,不得纳妾这一条还成了朱家的家规,倒使得朱家的几个郎君成了抢手货。
此时,朱鼎听长子说妻子及舅兄在等人,顿时紧张起来,催促道:“快去快去,可别让你们祖母等急了。”
朱弦笑着应了。
朱鼎又补充道:“不许告诉你们祖母校场的事。”他撇下舅兄不陪,借口要晨练在演武场为难孙女婿,委实说不过去。何况,老妻还曾耳提面命要他对谢家姑爷客气相待,他一个转身就把妻子的嘱咐忘了。
朱令仁闻言笑道:“晚啦,咱家发生的事,只要祖母想知道,有哪样能瞒得过她?”
朱鼎顿时苦了脸,垂头丧气地道:“我也是为了阿弦丫头好。”
朱令仁笑道:“您老人家不用向我们解释,到时解释给祖母听就行。”
朱鼎的神情更沮丧了。
朱弦笑着摇摇头,自她三年前回将军府就屡屡见到这样的场景:祖父对祖母是又爱又怕,越爱越怕。偏偏两人的出身差异实在太多,祖父的许多行为往往是祖母看不惯的,会遭到祖母的责备。每一次祖父都是这种垂头丧气,心虚不已的表现。她作为旁观者,也从一开始的不可思议变成了现在的见怪不怪。
没错,朱鼎的表现有两个字可以精准地概括:惧内。宣威将军朱鼎行事无忌,无法无天,偏偏一物降一物,被丁太夫人克得死死的。
朱弦含笑开口道:“祖父也是为小辈好,祖母不会计较的。”
“没错,”朱鼎眼前一亮,理直气壮地道,“我又没做什么坏事。阿弦可要好好帮我向你祖母解释。”说到后来,到底露出了心虚。
朱弦笑着应了。
朱令忠、朱令仁陪着新婚夫妇去内宅拜见丁太夫人。
路过花园时,一阵苍凉低沉的乐声忽然传来。朱弦脚步一顿,脸色微变。
谢冕“咦”了一声:“居然有人会吹埙?吹的好像是……”他侧耳辨别了一会儿,笑道,“《凉州词》?”
朱令仁看了谢冕一眼,大为佩服:“没想到姐夫竟然精于音律。我可辨不出是哪种乐器,也听不出是什么曲子。”
“哪里哪里,”谢冕谦虚道,“这声色犬马之道,第一便是‘声’,二弟不过是听得少了,赶明儿闲了,我带你去教坊司去溜达溜达,多听听耳朵就练出来了。”
“教坊司?”朱令仁满眼好奇,“我还没去过这种地方呢,好玩吗?”
谢冕笑得暧昧:“自然是好玩得紧。”
朱令仁兴致勃勃:“好啊好啊,有劳姐夫了。”立马亲热了起来。
朱令忠在一边听得脸都绿了,肃容喝道:“阿仁不怕祖母打断你的腿?”弟弟的性格一向跳脱,他倒是真担心弟弟会被谢冕带坏,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设法隔开这两个人。
朱令仁闻言,脖子一缩,嬉皮笑脸地道:“我不过是去见识见识,又没想去做什么坏事。”
朱令忠沉着脸道:“那地方不是你该去的。”说完,担心地看了朱弦一眼。朱家三个女儿,朱弦生得最好,也看上去最娇弱,一向得全家的呵护,偏偏阴差阳错,被迫嫁给了这么个人,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朱弦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番动静,听着呜呜的埙曲,神情怔忡,目光越来越冷。朱令忠心里咯噔一下,蓦地想起某个传言,忍不住叫道:“阿弦。”
朱弦回过神来,秀眉微皱:“他怎么来了?”
朱令忠还没来得及回答,朱令仁抢先笑嘻嘻地答道:“小舅前一阵子刚去了越州出公差,这不才回来吗。他本是来看母亲的,没想到正好碰到姐姐回门,祖父就把他留下来凑个热闹了。”
朱弦问:“祖父没有问过祖母的意见吧?”
朱令仁一脸奇怪:“留小舅吃个饭还要祖母同意?祖母向来最喜欢小舅了,怎么会反对?”
朱弦没有再说话,重新举步向前行去。
耳边听到谢冕含笑问朱令仁道:“小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小舅是京城双璧之一的卫无镜卫公子吧。”朱伯齐娶的是宗正越王的庶女,与卫无镜正是姐弟。
朱令仁道:“没错,原来姐夫也听说过他啊。”
谢冕轻笑:“如雷贯耳。”越王的嫡幼子,深受明德帝器重,年方弱冠便任职御史台右副都御史的卫无镜,他怎么会不知道?
据说卫无镜丰姿美颜,俊逸无伦,却偏偏生了副铁石心肠。他名为右副都御史,实则掌握了御史台的实权,监察百官,手腕强硬,手下办过无数大案。
淮西盐务贪渎案,牵一发动全身,无人敢碰,他敢。据说当时盐贩在上面的授意上,共同奉上数千两黄白之物,并金珠宝石无数,请他高抬贵手,勿要深查。他却连眼尾也没有扫一下,当场以行贿之罪将几个盐贩下了大狱,并以雷霆手段一查到底,整个淮西官场直到京城户部都遭到了血洗。
漕运舞弊案,有人直接找到了越王,以骏马美姬贿之,请其说项。卫无镜当着越王的面,令人将骏马烹之,并以美姬惑乱人心为由,命人绞了头发送到寺庙中做了姑子。此后再无人敢找越王说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