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只知道她为女儿画的画像上额间有颗红痣,却不知道她女儿心口还有一颗花瓣似的胎记。
她刚见到苏景如的时候,确实以为是儿子找到了女儿,但是苏景如心口并没有胎记。顾氏尽管失望,还是不忍拂了儿子好意,她已经糊涂了太久,该清醒过来了。
女儿当年被扔在了乱葬岗,七月的曝晒和乱葬岗上横行的野狗,那么弱小的婴儿怎么可能还活着呢。顾氏决定认命。
谁曾想,在她认命之后,上天垂怜,竟把女儿送到了她的眼前。
“夫人,你怎么哭了?”阿福刚把内衫穿上,苏夫人身姿高挑,她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有些空荡荡的,她正想请苏夫人帮忙理一理袖子,就看见苏夫人的眼泪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儿的。阿福心慌意乱,顾不得自己衣裳不整,伸手去扶,不提防苏夫人一滴眼泪落在她手上,烫得她心口一疼,自己也想哭了。
“阿福,”顾氏紧紧抓着阿福的手不放,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就不见了。
苏夫人怎么知道她叫阿福?阿福不由摈住了呼吸,就听苏夫人缓缓道:“你是六月初六的生辰,生来额头上就有一颗鲜艳的红痣,心口上还有一瓣朱色胎记,我期盼你一生平安顺遂、福乐安康,就给你取了个小名叫阿福。”
顾氏说着笑了笑,眼角的泪珠晶莹剔透,“你身上带着的观音坠子,是你父亲年轻时候送我的小像,他怕被我父亲发现,就雕成了观音的模样。”
难怪她觉得苏夫人面善,她日日佩戴的观音坠子可不就是照着苏夫人的模样来雕的。阿福心里已经相信了苏夫人的话。
“真好,你平平安安长大了,跟我想的一样漂亮又纯善,”顾氏轻轻把阿福抱进了怀里,缺了一块的心终于填上了。
阿福温顺地任由她抱着,闻着她身上淡雅的清香,却想起了记忆里已经模糊的爹娘,昏暗陈旧的儿时记忆里,只有慈善的奶奶是唯一的亮色。难怪奶奶刚去世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把她卖掉了,原来因为她不是他们亲生的女儿。
可她亲生的爹娘又为什么把她弄丢了呢?
感受到落在肩上温热濡湿的泪水,阿福不忍心问,却在顾氏哽咽着问她能不能叫她一声娘的时候沉默了。
第63章
苏景明在后山的亭子里找到了正与方丈大师下棋的燕王。
来礼佛的燕王今日穿得格外的朴素, 一身素淡青衫,头发用根寻常的檀木簪子束着, 越发显得眉目清隽如雨后青山,抬手落子之间袖中光润的佛珠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超然的佛性。
他这方外人士的淡泊模样, 迷惑得方丈大师都差点想问问施主可有意向出家了。
苏景明却没有被燕王的表象所迷, 若真是无欲无求, 为何要推着阿福出现在他眼前呢, 不过是有所图谋罢了。苏景明进了亭子旁观棋局,见燕王看似平和仁厚的棋路中暗藏杀机, 已然把方丈大师的棋子引入了死路。
观棋知人, 燕王此人锋芒暗藏, 心机深沉, 这副出尘模样也就骗骗人罢了。苏景明想着勾起唇角轻嗤一声。
他这一声不轻不重,恰好枝头鸟儿叫累了休息,这声嗤笑就清清楚楚地落入了燕王耳中。燕王抬头淡淡看了苏景明一眼, 低头落子时唇边已含了笑意,显得格外的宽和从容。
初次交锋,苏景明心知自己落了下乘,不再出声, 只把手按在腰刀上, 平心静气地等燕王与方丈下完棋。
不过片刻, 方丈大师就弃子认输。
燕王客气地送走了方丈, 回眸看着沉默的苏景明, 笑道:“世子可愿手谈一局?”苏景明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阿福真的是苏家的女儿了,有些事情需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
苏景明摩挲着刀柄上细密的金线,目光沉静如霜,“手谈多无趣,久仰王爷威名,不知可否讨教一番?”苏景明存了为妹妹出气的心思,暗自掂量着双方实力,踹他几脚总是能做到的。
燕王察觉了苏景明的险恶用心,却也不慌,淡然背起在身后:“有何不可,世子请。”燕王很宽容地决定让大舅子三招。
“得罪了,”苏景明说着就动手了,一点也没有因为燕王的相让感觉到被轻视,做锦衣卫的就是要脸皮够厚心够黑,何不趁他大意轻敌多捶他几拳?
燕王一开始还很淡定,等到发现苏景明打人专打脸,神色一变,也使出了全力,不再顾忌对方是自己的大舅子了。
这一讨教,等到两人能够静下心来商议大师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禅室里点了一炉使人心静的禅香,王承恩垂着头给两人上了茶,茵席上,两人衣裳整齐地隔着一方矮桌对坐着,彼此客客气气地,真是好不斯文。呵呵,要不是他亲眼看见了两人凶残的对决,他差点就信了呢。
“王爷真是老当益壮,”苏景明以茶代酒敬道。被燕王扭过的手臂微微发抖,差点拿不稳茶盏,苏景明微笑着稳住了。
“世子也是后生可畏,”燕王回敬,好像半点也不在意被苏景明暗讽他老,后背被踹了一脚的地方隐隐作痛,这个后生可畏说得真心实意,便宜也是占得真心实意。
论耍嘴皮子,锦衣卫还是比不过兵油子,苏景明喝了一口茶,认真道:“徐夫人确实是我苏家丢失的女儿,不知王爷作何打算?”
“世子又是何打算?”燕王品着茶,把球丢了回去。
苏景明目光灼灼地看着燕王,“不如将计就计。”
燕王眉毛微挑,“世子言下之意?”
“皇长孙有意娶苏景如为妻,”苏景明点到即止。
王承恩听着暗暗腹诽,果然是能做到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人,心就是黑,如此一来皇长孙要被坑死了,本来与苏家联姻就遭皇帝猜忌,偏生沾了一手腥娶回去的却是颗没用的废棋。
“苏家女儿嫁了皇长孙,那阿福怎么办?”燕王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已经冷了,即使知道隐下阿福身份,暗中与苏景明合作才是最佳选择,燕王还是舍不得让阿福受这样的委屈。
苏景明假作看不出燕王的冷淡,劝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待到日后,王爷不负阿福也就是了。”
说着苏景明有些歉疚的样子,“母亲思念阿福,只是当下情形,只好委屈她以远方亲戚的名义承欢膝下了。”
呵,燕王把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冷声道:“既然世子并没有认回阿福的打算,只当你们没有见过她罢。”
没有苏家,等到把徐家扶植起来了,他照样能扶正阿福当燕王妃。早知苏景明是这样的人,他何必废这个功夫帮阿福认亲。燕王关心则乱,根本没想到苏景明意在试探他。
苏景明见燕王的怒色不是作伪,忽而一笑,举着茶敬他道:“多谢王爷对阿福的爱重,方才多有得罪。”
他极少笑得这般温和,一笑起来眉眼如画,如春花绽放,端的是个翩翩佳公子,很难让人想到他锦衣卫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