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住。
“白明月需要鲁王府认下孩子的身份,人证自然越多越好,有什么理由杀她们灭口呢?”她平静道,“只有一个人需要灭口,抹去所有王府与叛贼的关联。”
谢玄英拧眉。
“这事你可以问钱明他们,死掉的女人都是被勒死的。”黑暗中,程丹若的声音轻似一缕幽魂。
谢玄英就不再说话了。
帐中一片静谧,呼吸相闻,程丹若又想起方才的异常,考虑怎么请他下去。可话未出口,他就非常犹豫地说:“还有一事。”
她听着不对:“怎么?”
果然,他说道:“与你有关。”
程丹若思忖一刻,以为猜透了:“是我杀白明月的事吗?我可以不要这功劳。”
军功于她无用,他要的话,就拿去好了。
谁想谢玄英立马坐直,瞪向她:“你以为我要贪你的功劳?”他气急败坏,“我是这样的人?”
程丹若吓一跳:“我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么想的。”谢玄英抿紧唇,“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她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气死你?”
他深吸口气。
“好,你不是气我,是不长脑子。”谢玄英面无表情,“我担心得要死,你就完全没想过?”
程丹若见他口气严肃,倒是不认为他在戏弄自己,连忙反思:“你别生气,让我想想。”
她这么一说,谢玄英哪里还能气起来,心软还差不多:“罢了,本就病着,再多思多虑,你还想不想好了?”
说着,将滑落的棉被提起,重新裹在她身上,“别动了,当心着凉。”
程丹若已经不冷了,揪着被子:“到底是什么事?”
谢玄英反倒踟蹰,不知如何开口。
她疑惑地看他两眼,忽然灵光一闪,记起来了:“是我被人掳走的事吗?”
第129章 费思量
可算明白了。
谢玄英如释重负, 又觉得极其不舒服。这话他在心里酝酿好久,白日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如此残忍的事实——虽然你杀了贼首, 虽然你有勇有谋,但很不幸,世人最在意的, 或许是你的贞洁。
更不知道, 为什么他需要这么做。
这合理吗?这是正常的吗?这真的不过分吗?
他又一次升起质问世道的冲动。
但万般心绪,不敢表露, 唯恐她跟着担惊受怕, 只是安慰道:“人生在世, 行的端做得正, 就不必在意他人的风言风语。”
又说, “这不过是防小人罢了。”
程丹若却不知他内心的涟漪,反而没什么感觉,平静道:“你是打算帮我抹去这件事吗?”
“当然不是。”谢玄英振作精神, 耐心解释, “你杀了白明月,这是谁都夺不走的功劳, 我也不允许别人抢走——这对你很重要。”
程丹若略微讶异,想想才道:“是了,我消失这么久, 没个交代可不行。”
惊险一回,她差点忘了,自己是和太监一起出差的, 倘若无缘无故消失半月,却没交代, 保不住太监告黑状。
渎职在古代也很严重。
“对。”谢玄英顿了顿,尽量让声音平缓,好似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打算对外宣称是你发现异常,主动接近贼人,田南等人暗中护卫,与你里应外合,方有我们破寨之利。”
程丹若若有所思,好像学到了什么。
看看这话说得多漂亮。
她不是被挟持去的,有护卫暗中保护,清誉无碍。而田南等人确实潜进寨中,与她互通有无,完全不算说谎,里应外合说来也没错,区别只在于他们纯粹靠默契而非事先商量。
他问:“你觉得的呢?”
程丹若马上道:“我没有意见。”
“好,那我会吩咐田南他们。”谢玄英说,“这次,算他们借你的光了。”
“别这么说。”程丹若道,“他们半夜潜进来救我也不容易。”
谢玄英瞧瞧她,没吭声。
她:“?”
“无事。”他道,“既然你同意,我就回去拟折子了。你的那份,我就代你一起写了。”
“等等。”程丹若试探道,“我能不能自己写?”
谢玄英:“你病着,别逞强。”
她摇摇头,正色道:“我想学着怎么写。”
奏折属于公文写作,从前没人教过她,但技多不压身,先抄次作业总是好的。
谢玄英无奈。他很想她好好休息,不要瞎操心,却也知道她外柔内倔,肯定劝不动。于是退半步,说:“叫汤先生替你拟好,明日你身体好些,就让你自己誊抄一份,反正不许自己费神。”
程丹若:“好。”
“若不好,就下次。”他强调,“你得爱惜自己的身子。”
她笑了笑:“我明天肯定好。”
谢玄英冷笑:“你说好不算,明儿我找大夫来把脉。”
“我自己就是大夫。”
“医者不自医。”
程丹若不以为然。她们这些医学生,去医院被老师发现,指不定自己开药,老师生病住院,除了不能自己上手术,看片都能自己上。
但她很明智地没和他争论:“明天再说。”
“嗯,你歇吧。”谢玄英假装自然地起身,好像没发现自己在她身边坐了好长时候,还顺手替她拉好被子。
掌下摸着了硬物。
他觉得不对,掀开一看,却是那把匕首。
竟然这么喜欢,睡觉也要放在身边?心中才生出喜意,又觉不对。他抬首,看着她的脸庞。
明明眉间倦意深浓,却强撑着和他商量事情。若非谢玄英多少了解她的性子,还要以为,她是为了和自己多说两句话呢。
但这是不可能的。
“院里是不是太静了?”他突兀地问。
程丹若愣住,半晌,道:“还好。”
“你睡吧。”他知道答案了,“我守你一会儿。”
“不必了。”她说,“我没事。”
谢玄英:“你病了。”
“着凉而已。”程丹若怕他来真的,直接使出杀手锏,“而且,这不合适吧?”
他:“……”
“那你好好休息。”他伸手去掖帐子,可她却起身下来了,不由恼怒,“这是干什么?冻着怎么办?”
程丹若:“我要闩门啊。”
“……”
谢玄英闭眼,反复在心底默念:还未成亲,她防我是应有之义,我不能生气,应该的……如此数遍,总算忍下郁气,转头就走。
背后,程丹若飞快栓门,小跑回床上,钻入被窝。
舒口气,可算暖和了。
寒风刺骨的院子里,谢玄英立在枯黄的树下,望着卧室的窗,心想:我不会等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