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翠翠听得错愕:“怎么会?婆母待我如同亲生女儿……”
剩下的话却在触及到母亲无奈的眼神之后停住,生生改口:“那,那能不能把送行的人扣下?这不就不会泄露了?”
邬夫人无奈道:“你确定一路上没有送行之人离开,返回送信吗?就算是没有,魏王府久久等不到那些人回去,直接一封公函发到新帝处去,你待如何自处?你也该知道,因着与贵妃的牵连,我们已然成了新帝的眼中钉……”
邬翠翠知道自己头脑不如母亲灵光,行事更不如母亲老辣,索性便不再提出建言,只老老实实的问:“那阿娘以为,该当如何行事?”
邬夫人遂道:“你既然离了魏王世子,以后就不要再想他了,那个李峤正当年少,又是天定的九五之君,这正是吕不韦所说的奇货可居啊。”
“如今他正处于微时,邬家又没有能够承继军中余荫的子弟,你与他有些恩义,又已经和离,不妨便将你许给他为妻,全力支持他坐上那个位置!”
邬翠翠却不曾想到母亲三言两语,甚至于都没见过李峤,便定下了自己与他的婚事,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阿娘,你这也太……我爹才刚辞世没多久,我也比他大好几岁……”
“这有什么?事可从权!”
邬夫人断然道:“如此一来,既可以将李峤拉到邬家的船上,又能补上你先前露出的马脚——记住了,你之所以愿意以一锭金买下李峤,就是为了跟李天荣赌气。你不是离了他就活不了,更不会因为和离了就要死要活,为了赌这口气,路上遇见个相貌极出挑的奴隶,便将他买下来了……”
邬翠翠愕然道:“这也太离奇了些吧?”
邬夫人却是面露讥诮:“这样离奇的事情,别人做来惹人怀疑,你做起来却是正正好!”
邬翠翠心知母亲是在以此表露对自己从前诸多荒唐的不满,脸上火辣辣的,讪笑一下,没敢吭声。
邬夫人则正色叮嘱她:“翠翠,记住我的话!如若这个李峤当真有本事的话,即便不遇见你,脱身也并非难事,你的所谓救命之恩,于他却未必有那么实,以后不可以他的救命恩人自居!”
“我叫你与他缔结婚姻,是两方各取其便,我们图他日后的前程,他图我们当下的权势。他不欠我们的,我们也不欠他。”
“你要把他当成你的丈夫,像对待李天荣那样对待他,关爱他,尊重他,如若不然,如今我们所做的,就是给自己坟茔上添土——邬家日后难免有灭门之祸!”
她厉声道:“记住了吗?!”
邬翠翠乖乖点头:“嗯。”
第120章
邬夫人见女儿老老实实的应了声, 脸色稍霁,舒一口气的同时,终于显露出几分疲色来。
“翠翠, 你别怨娘待你严厉,实在是邬家此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的。”
她神色戚然道:“若你此时尚是魏王世子妃也便罢了, 府上总算是有一门强援,此时魏王势大,连克数州, 新帝虽然对这位叔父心存忌惮,但之于邬家而言,却是平添了一份保障,可是……”
邬夫人没再说下去, 邬翠翠却自然而然的能够明了母亲的未尽之意。
可是她跟李天荣和离了。
是她亲手斩断了邬家的那根救命稻草……
她是邬家最小的孩子, 向来得父兄疼爱,未出阁时便因为李天荣的事情叫他们操碎了心, 现在他们去了,自己不能叫他们安心合眼也就罢了,反而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
邬翠翠且羞且愧, 自责不已的低着头,眼泪顺着小巧精致的下颌滴到了被褥上。
邬夫人见状,倒也不过多的紧逼她:“你啊, 长到了小二十岁, 心性上却还是个孩子,只是这一回的事情, 你得往心里去,千千万万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这桩婚事干系到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 也是你娘我,你大嫂,你二哥,你长姐,府里林林总总那么多人的保命符啊……”
邬翠翠将这话记到心里,流着眼泪点头:“娘,我知道了。”
外边仆婢就在这时候入内来通禀:“夫人,先前太上皇有所传召,姑娘现下是否也该动身了?”
邬夫人恍然回神,应道:“你们且去置备车马,稍后再来替小姐更衣。”
仆婢在外边应了声。
邬夫人则抓紧时间,几乎是捏着邬翠翠的耳朵叮嘱她:“如今行辕之内不同往日,你没有贵妃义母,也不再是显赫一时的邬家的女儿和魏王世子妃了,势不如人,就要学会夹紧尾巴。”
“若是遇上了新帝,万万不要表露出异色,诸事以恭谨为上,若是有人在你面前颐指气使,拿腔作调,能忍耐的话,也便忍了吧。”
新帝冉冉升起如旭日,这个过程之中所伴随着的,便是太上皇日薄西山的落寞。
从前邬翠翠是贵妃的义女,又有邬家女儿和魏王世子妃几重光环加身,在宫中比没出嫁的几位公主还要体面,太子妃见了她脸上都要带笑,只是风水轮流转,如今的她已经不能同当初相比了。
邬翠翠点头应了。
邬夫人看着昔日如骄阳一般耀眼的女儿如此,心下也是不忍,心念间想起一事,又低声道:“入宫之后,万事小心,只去太上皇宫里拜见也便罢了,若真遇上了什么,也可使人向太上皇求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新帝总不会半分情面都不给太上皇留的。”
邬翠翠听母亲话里有话,心内惊疑不定,再顺势思索过家中惊变,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一个毛骨悚然的猜测:“阿娘,阿爹跟大哥的死……”
邬夫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目光严厉的制止她再说下去:“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
她虽然没有说,但邬翠翠却已经意识到了父兄战死的真相,心下痛极,一时泪如雨下。
向来大将难免阵前亡,但如自家这样父兄同时殒命的,却是少之又少,且既已经西狩至此,要面对的早就不是叛军主力了。
既然如此,父兄又怎么会齐齐送了性命?
究其根由,无非是因为父亲乃是太上皇宠信的老臣,而兄长在身为邬家继承人之外,又是九公主的夫婿罢了!
父兄死了,谁是最大的得利之人?!
电光火石之间,邬翠翠勘破了这个谜题,而这个真相,叫她发疯,叫她哭泣,也叫她倍觉无力!
如今的邬家,又怎么可能同这样的强敌对抗?!
就在这绝望之际,邬夫人坚定又温和的握住了她的手:“翠翠,别哭。我们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