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空玩得乐不思蜀,以前还会哭着问几句寒寂,如今只怕早已忘记了。
寒寂去了渤海与东平县,他这一趟差使办得还算顺利。算着日子,这几日就会到燕京。
赵寰洗了手脸,走到案几前刚要坐下,便听到殿外一阵叽叽喳喳的欢呼声。
清空的声音尤其欢快,他跟念经似的,不停歇念道:“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寒寂笑声中带着几分无奈,道:“你一路叫了过来,跟那鸣蝉一样,可能闭嘴歇一歇?”
清空委屈地道:“可是师父,你外出回来,还没给我糖呢。”
寒寂恼怒地道:“感情是念着糖,不是我这个师父。没糖,仔细我揍你!”
清空哇一声哭了,赵金铃生气地道:“走,我们回去,以后不认他做师父就是!”
赵神佑也细声细气道:“再重新找个大方的,拜他为师就是。”
寒寂气得瞪着三人,他不过离开了一段时日,清空胖了一圈不说,哪还有半点出家人的模样。
赵寰这个混账,就这么看顾着他的徒儿?他转头怒冲冲朝大殿看去,见她盈盈立在门口,朝他笑着道:“回来啦?”
三个小的见到赵寰,躲闪着一溜烟跑了。
寒寂斜着几人的身影,心道他们不怕他,却怕赵寰,更加不满了。
不过,赵寰能出屋来迎接,她算有点良心。心中的气刚顺了些,只见她四下打量,问道:“你的随行车马呢?”
寒寂那股不顺又提了上来,大步走上前,不悦道:“你就惦记着铁铁铁!”
“你不知道,我每日做梦都梦到铁,兵器。”赵寰笑着坦白。
待见寒寂一身臭汗,脸被晒得黢黑,都快流油,难得歉意地道:“先洗漱一下,吃过饭再说吧。”
寒寂哼了声,抬腿进了屋,随意洗漱了下,周男儿已再去拿了碗冷淘来摆好。
赵寰招呼寒寂坐,道:“天气热,吃冷淘可口。等到晚上时,再给你接风。不过,你是出家人,不吃酒,不食荤腥,只能以茶代酒了。”
寒寂拿起筷子,横了赵寰一眼,道:“你休想省银子,我算哪门子的出家人,肉酒可不能少。”
赵寰抬抬眉,抿嘴笑了下,低头用饭。
寒寂早就饿了,冷淘冰冰凉,带着丝丝的甜。一口下肚,顿觉着五脏六腑都得到了抚慰,他舒服得直长叹,道:“先前赶路时,我就在想这口。还是家中好啊!”
赵寰头也不抬说道:“天宁寺里面的进项不错,广然师父做得很好。当然,他是你一手培养出来的人,你功不可没。”
寒寂顿觉着嘴里的冷淘没滋味了,怒道:“从我回来,你不是铁就是银钱,过了啊!”
赵寰好脾气地道:“我真缺,缺得很。金国他们的内乱,只怕要安稳下来了。完颜宗弼很是聪明,在乱中还抽空发兵去打了西夏,警告他们安分些。眼下西夏不敢动,赵构那边是绝不会动。完颜宗弼肯定在等着时机,再次出兵。这一次,只怕没上次那么好打。我的兵马依然不足啊,已折损不起任何的兵力,就一定要用兵器压制住他。铁有多重要,你清楚得很。”
寒寂慢吞吞道:“你太谦虚了,就这么点兵力,还敢再次出兵往北打,将边关线压到了宾县。我若是完颜宗弼,也咽不下这口气。”
赵寰这些时日,趁着金国内斗,几次出兵,趁机多抢占了几城。
此举一是为了震慑完颜宗弼,二是为了震慑西夏以及赵构。
赵寰想到了南归的刑秉懿他们,以赵构的气度,这些人回去,估计会落不了什么好。
她算了下,汤福的信,应该也快到了。到时南边朝廷的情形,她不会再两眼一抹黑。
这时,周男儿进了屋,兴奋地道:“二十一娘,二十一娘,外面来了人,来了人!”
赵寰被她逗笑了,问道:“来了人啊,我还以为来了神呢。人是谁?”
周男儿被笑得不好意思,递了封信上前,讪讪道:“瞧我,没见过世面,让二十一娘,寒寂师父见笑了。外面来人自称姓虞,带着二十一娘给他的信,前来求见。”
赵寰蹭一下站起了身:“快请进来!”她快步往外走去:“算了,还是我自己去迎接吧。”
寒寂看得莫名其妙,他可从没见过赵寰如此沉不住,将筷子一丢,忙不迭跟在了她身后。
周男儿跑得飞快,气喘吁吁领了一个男子进来。寒寂霎时瞪大了眼,总算明白周男儿为何会无无伦次了。
眼前的男子,年约二十上下,身高至少有六尺四五左右。寒寂这辈子,从未见过长得他那样高的人。
身形虽高,却不见显得粗壮。生得剑眉星目,凤仪无双。
男子见到赵寰迎出来,并不多加打量,垂眸斯文地长揖见礼,朗声道:“在下虞允文,见过二十一娘。”
第64章
江南。
吴氏踏出院子大门, 脚步放缓了下来。她回转头,遥望着正屋。
韦氏沙哑又尖利的嚎嗓声穿透云霄,好似在铁上一下下刮过, 刺耳得令人心烦意乱。
吴氏定了定神, 目光渐渐移向西面邢秉懿住着的屋子, 眼神淡了几分,脸上的温柔小意退去,眉眼间尽是失落。
太阳不知疲惫照着, 风躲懒藏着不出来, 除了炙热就剩下了沉闷。
吴氏觉着头皮都快要着火,胸口滚烫得在油锅里煎一般,痛得她手心后背全湿。
一路陪伴着赵构逃命, 在乱兵打进来时,冒着生命危险替他隐瞒。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无人不称赞她贤惠。
可惜, 邢秉懿回来了,她才是赵构的皇后。贵妃哪能与皇后比,这些年的辛苦, 全部付诸东流。
吴氏嘴里苦涩蔓延,落寞地往前院走去。到了门前, 宫女恭敬打着细苇帘, 吴氏进了屋。
赵构自从当了皇帝之后, 就开始怕凉,再热都不用冰。一股热浪夹杂着隐隐的酸臭味扑来, 她下意识憋住了呼吸。
窗棂的细竹帘只卷了些许,屋内一片昏暗。吴氏要待片刻后, 方能看清楚些眼前。
如往常一样,赵构枕着软囊,斜倚在罗汉塌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动静,他掀起眼皮看来,不耐烦问道:“怎地这般久?”
吴氏脸上忙堆起了笑意,迈着小碎步跑上前,灵活地曲膝见礼。
赵构最喜欢她的灵动与才情,果然,他见到她娇俏如蝴蝶,阴沉着的脸终于缓和了几分。
撑着坐直身,赵构朝她伸出手,宠溺地道:“到我身边来坐。”
吴氏乖巧坐到了赵构身边,抬起手,熟练替他揉着肩膀,柔声说了见到邢秉懿的情形。
一边说,一边小心觑着赵构的神色。见他眯着眼睛,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呼吸急促了些,手不自觉停顿了一下。
赵构倏然睁开眼,眼中戾气横生。吴氏没来由后背一寒,忙垂下眼眸掩饰,手上动作不停,屏住呼吸噤若寒蝉。
不知过了多久,赵构拨开了吴氏的手,哑声道:“宣刑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