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州的人赶到定北城的时候,正是除夕。
定北城这里正是热闹,家家户户除了领了回元汤外,医官署又分发屠苏酒。
这屠苏酒也是有来历的,最初乃是神医华佗的配方,后来孙思邈,张仲景等极为推崇,发扬光大。
屠苏酒由桔梗,白术,大黄,桂枝,防风等组成,有温中健脾,辟除瘟疫的效用。
江南地区更有大年初一的时候饮屠苏酒的习俗,据说饮了后强身健体,一年不会生病。
定北城本就酷寒,酒水是最缺不得的,那些将士人等最爱。
又是大战之后,这时侯用屠苏酒,不管是对人,还是为了预防瘟疫等,都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先前军中将士们得了此酒,尽数感怀。只是当时虽然运来数百车,依旧不够分的。
后来杨仪叫写了方子再去按照方子抓药,就地泡制,故而此刻定北城但凡是酒馆客栈之中,一概都是屠苏酒,一些有些富余的百姓家里,也抄了方子,如法炮制。
纵然民生正在恢复之中,但知道有人在替他们着想,为他们出谋划策,维护一方平安,百姓们的心中便踏实。
除夕这日,从下午开始,陆陆续续有爆竹声响起。
夏州的消息送来之时,俞星臣正在前厅理事,自然是他接着的。
听说决明不见了,他心中一惊,立刻吩咐不许张扬,尤其不能让杨仪知道。
不过,除了这个外,倒是还有个好消息。
俞星臣忖度要不要现在去告诉。
虽说报喜不报忧,但至少让杨仪能够“高兴”些。
但这几日,俞星臣并不曾见着杨仪,只听灵枢打听说她身上有些不自在,江太监一天到晚地熬药送药。
俞星臣倒不是不想见杨仪,他着实去过几次,可江公公跟那些侍从们,要么是说杨仪睡着,要么是说她不方便,要么说不在,总是会找到借口。
开始的时候,俞星臣还是信以为真的,毕竟杨仪的身体确实那样,她又肯操劳……故而他也没往心里去。
但第二天依旧如此,第三天第四天还是这样,俞星臣就知道不对了。
他暗中想了想,得出了结论——她不想见自己。
可很快,俞星臣的想法变了。
他觉着,这应该不是杨仪的意思。
毕竟杨仪早就说过,她已经放下心结。
如今放不下的只有他而已。
那么……是谁不想让她跟自己照面呢。
除了杨仪,江太监还听谁的话?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毕竟自从薛放醒了后,杨仪便不曾再跟他相见。
按理说,他的伤是她料理的,他伤势如何,她最清楚,她不会不管。
除非有人不许。
可薛放为什么要这么做?
俞星臣并没有说破。
起初想,不见,就不见吧。
横竖他只是当真担心她的身体,想看看安心,可既然人家不愿意……他若强行如何,反而会闹得不好看,何必。
其实这段日子,俞星臣也没怎么跟薛放照面。
毕竟他们两个如今都是伤者……各自养伤就罢了。
至于定北城的事务,都是俞星臣跟穆不弃在处置。
穆不弃先前回过威远一次,料理了城中之事,不放心,便又折返。
他们两个一文一武,自然稳妥。
俞星臣听夏州来人说明了经过,灵枢接了那张信纸给他过目。
他扫了眼,自然是不明所以,正欲细看的时候,却又有京内来的急报。
俞星臣命人传入,看过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消息,沉默。
他反复把来信看了几次,最终只是轻轻地叹息了声,将信纸放在了桌上。
信是俞星臣在京内的心腹所送。
信上所写,公私之事皆有。
第一件,是杨家的杨佑持出京,迎了杨登的棺椁。
杨家的人知道此事,阖府震动,哭号连天。
满城的百姓也都感怀,杨登棺椁回京的那日,百姓人等们自发地出城迎接,朝野轰动。
而宫内,宣王殿下也亲自出城七里相迎,于私,是因为翁婿关系,于公,也是代替朝廷,慰孤勇之臣在天之灵。
而在杨登的棺椁停灵杨府之时,发生了一件事。
杨登的夫人顾莜一身素服,祭拜之后,冷不防便一头撞向棺椁。
幸而宣王殿下在旁拦的及时,饶是如此,顾莜心存死志,仍是撞的头破血流,整个人昏死过去,数日不能醒。
第二件,则是京城内前几日发生的一场大变,却也跟杨家带点关系。
漕运司顾朝宗,偷造甲胄武器,暗屯私兵,图谋不轨。
巡检司跟兵备司奉旨缉拿,顾朝宗因为之前被刺伤,伤重不治,才被传入南衙竟就死了。
至于顾家,上下皆受了牵连。
独有顾朝宗的长子顾瑞河,因为先前被顾朝宗断绝了父子关系,又告他忤逆,早就被关在监牢,反而因祸得福,没有被株连在内。
而之所以顾朝宗跟顾瑞河断绝关系,却是因为一个女子。
京城内人尽皆知,顾瑞河喜欢的那个是个风尘女子,她想进顾家不得,便怀恨在心,竟差点刺杀了顾朝宗。
据说当时顾瑞河就在旁边,可就算看着自己的生父被刺,他竟然都没有手起刀落杀了那风尘女子,此事自然是天理不容。
故而顾朝宗稍微缓过气来后,便立刻清理门户,把顾瑞河自顾家族谱踢出,并向顺天府告了忤逆,竟似要置他于死地一般。
而在顾朝宗谋逆之案中,受牵连的也有不少朝臣。
信上末尾,还隐晦地提了一句关于端王的事。
听闻顾朝宗之所以孤注一掷,便是想要一鼓作气,拥立端王。
可不知怎地竟“走漏”了消息,竟落得身败名裂,株连九族的下场。
但奇怪的是,宫中并没有明着提起此事。好像端王并没有受到什么波及。
俞星臣将信又看了一遍,便在旁边的蜡烛上点燃。
等烧成了灰烬,俞星臣才起身,向外走的时候他问灵枢:“永安侯今日出门没有?”
灵枢道:“没听说过。应该还是在院内。今日几个太医去看了三四次。”
俞星臣皱皱眉,他这会儿是真的开始担心杨仪了。
缓步向内院而行,自从薛放醒了后,便执意要同杨仪住一个院子,还好这院子里的房间够多,够他折腾。
俞星臣才进门,就听见屋内传来杨仪的咳嗽声。
那声音极轻,好像一片鹅羽。
他心头一紧,只觉着胸口那伤仿佛也隐隐地疼了起来。
俞星臣才要上台阶,门口守着的一名侍从看见他,忙过来行礼:“俞监军,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永安侯。”
“这……”那侍从面有难色,道:“俞监军,这怕是不方便,永安侯才喝了药……要多歇息。”
这些日子俞星臣听这借口听得耳朵起茧子,他懒得再假装,直接冷了脸:“让开。”
侍从望着他冷然的神色,竟不敢再说,忙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