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雪山是一件苦差事,看看也不算太高的距离,真要亲自去爬,简直是折腾死人。
我们大约向上徒步二个小时,我实在体力不支,只好伏在夜英的背上,在雪山的白光中,他慢慢前行。
把脸埋在温暖的肩头,感受他强而有力的脊背,师父就这么一直背着我,朝着目标走去……
我心口发紧,调皮地在夜英颈间呼了口热气,他回眸,嘴角扬起笑容。
于是将这人抱得更紧,本就安宁清寂的旅程,变得更加缠绵无声。
……
在远山之上,我还不曾了解,有一块巨大的青色石碑,屹立在高山绝壁的尽头。
它日复一日,被霜雪覆盖,仿若岸边的岩石,承受着海浪的翻腾。
漫漫山脉,皆在它的背后,诚服安静。
而在灼龙族依靠的雪山之巅,在巨大的落地英雄碑上,岩石的纹理,雕刻出岁月的痕迹。
空空荡荡的石头冢,只铭记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将永远留在英雄碑的最高处,俯瞰属于尘寰的喧嚣。
这个名字,就在快要被白雪淹没的地方,傲骨铮铮指引族人的信仰。
这个年轻人,他命运多舛,自遥远他乡归来。
这个年轻人……
姜氏龙萨.夜英
☆、28.【命运】
二十余年前。
方才开山的月头,灼龙族迎来第一季的姹紫嫣红,各色珍奇花朵争相斗艳,入目群山青翠葳蕤,高山之巅则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大自然的景色让人为之惊叹。
夜辰抵达村寨的城墙前,灼龙族族长姜辉恭候已久。
见到老朋友,两人迫不及待握手问候,族长热情将他的贵宾引入寨内。
走至族长居住的竹楼,容貌出众的妇人正带着几位孩童玩耍,姜辉指着他们,目光引以为傲。
“这是内人,那是我的三个女儿,四个儿子。”
妇人与夜辰微微颔首,神情隐隐不安,看向自己丈夫。
夜辰不禁暗自长叹,目光一一打量几位少年少女,最小的才一岁不到,被他母亲宠爱地抱在怀中。
当初夜辰因“暗门组”的要事前来灼龙族,姜辉才当上族长,两人年龄相仿,性格投机,后来彼此成为知交。
这一次,他接到姜辉重托,才会不远千里赶来这偏远地区。
其中有一个三、四来岁的小男孩,姜辉特意向夜辰介绍,“他叫姜修,排行老三,他比我的任何一个子嗣都要具备蛊术上天分,我打算今后立他为王。”
夜辰闻言,再次观察这位年轻的小王子。
他无疑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同龄的女孩与他相比,似乎也少了几分秀丽,只是他才小小年纪,眉宇间竟已有一份说不清的蛊惑。
“我这次托你来,你也知道了……”
姜辉走向他的妻子,对方抱紧手中乳臭未干的小男孩,脸色很难看。
“他是我最小的儿子。”姜辉安抚地拍拍妻子的肩膀,随后伸手掀起小男娃一角的衣衫。
夜辰略是惊讶,一只青色的五毒蝎子狰狞威风地出现在小小的腹部。
“最纯正的龙萨……”
姜辉附议点头。
灼龙族的龙萨,向来是执行世袭制,但自古他们族中隔着几代就会出现一位背负“五阴炽盛”的婴孩。
当然,他们现在已知道这是一种基因遗传的血液疾病,患有此症的人注定是血统最强盛的龙萨,他要比任何族人都骁勇善战。
“我小儿子出生没多久,长出的都是白头发,这是典型的病症,我们当时立刻安排七老为他进行‘封鬼’仪式,也通知了其他藏族、白族、苗族等地的头人。”
之所以如此慎重,是因为这其中还有一种稍显迷信的说法:身上背负恶鬼的龙萨降临人世,将会带来血光之灾。
然而,被母亲搂在怀里的小男孩长得伶俐乖巧,两只小手扒住阿妈的颈部,不吵不闹的,一眼看着就很讨人喜欢。
“我希望你将他带出‘灼龙族’,让他见见外头的现代社会,还有……你是武术界当仁不让的第一,不管这孩子天赋如何,我恳求你教他防身之术,在他回族之前,让他最大限度学习科学知识。”
夜辰心中一紧,蹙眉问,“你们族里……要发生什么事了?”
姜辉神情沉重,“我担心……他们会想抓走这孩子。”
随着他的视线,夜辰看向山那端的苍茫雪色。
“奇诺族?”
那是本与他们算得上同宗同族的一个种族,后因两批先人的神权信仰产生不可磨合的矛盾,从此代代为敌,积怨已深。
不仅如此,奇诺族在蛊术上的手段要比灼龙族阴毒骇人,他们的族人嗜血狂妄,而且信仰的宗教诡异冷血,自古就将山这边的灼龙族当做天敌。
灼龙族仿佛被他们视作一个血液不正统的私生子,他们要做的就是铲除异类,是杀戮与毁灭。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夜辰。”姜辉弥足深叹,“终有一天,两族会爆发一场无可挽回的战争。”
这些千百年来的恩怨,如一种无法泯灭的仇恨,刻在两个族群的族训之中。
一旁妻子美丽的眼睛写满伤痛。
姜辉也满是不舍,可他知道,这孩子不是普通人,他需要被更强大的力量庇护,他需要学会保护自己。
“你放心,我会把他看做自己唯一的徒弟,亲自教导他,看着他一步步长大。”夜辰是被委以重任的绝佳人选,他今后也将为此付出全部心血。
“用我家族的荣誉发誓,我会还你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姜辉的手捧住小儿子清秀天真的脸庞,那双黑溜溜的眼睛见着陌生的夜辰,只是沉静地张望。
“这孩子叫什么?”
“他不能被冠以‘姜’姓,头人们担心这会给我们王族带来血腥,要不……你给他取个名字?”
夜辰笑道,“他是我徒弟,按照‘暗门组’的规矩,可以随我姓。”
沉思片刻。
“就叫‘夜英’吧。”他说。
“yeying……”族长重复这两字的发音,“老鹰的鹰?”
夜辰轻声回答,“不,英雄的英。”
……
多年后。
武馆走廊的尽头,十来岁的女孩子抱膝默默流泪,见到夜辰出现,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师公……师父他去哪里了?!”小戏急急地问,“你告诉他……我不是故意惹他生气的,可是……我真的会改了!”
眼见她如此伤心,夜辰都不知要用什么样的话去安慰。
“是我搞错了,他不是真的要赶我走……对不对?”泪珠子大颗、大颗滚落,沾湿整张小脸。
“我会乖,会听他的话,不会再和人打架……也不会再和爸爸妈妈吵架的……反正他说什么我都答应!”
“小戏,你师父走了……”
“走了?……他去哪里了?”唐知戏茫然的脸色苍白。
“不要多问了,以后……师公会代替他照顾你。”
在夜辰眼里,她一直就像自己的小侄女。
唐知戏尖着嗓子喊,“我不要!他怎么就走了呢?!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吗?!他要去哪里!他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要走?
清隽少年站在视线的一处死角,这一刻,他比谁都要舍不得离开,却又比谁都要明白。
夜英经过这些日夜,如众人所愿,长成优秀男儿。
他聪颖、稳重,擅武术,博学却又谦逊,简直要把别人比的连渣都不如。
但是,在夜辰的教育中,仿佛是有意为之——这个看似平日温和的少年,骨子里却透着冷酷与残忍。
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寂寞与脆弱,除了在自己的小徒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展露。
夜英其实心中早就明了,分别的一天终会无情到来。
跪在他身边的是“影卫队”年轻的总队长,黄少野。
“龙萨,请节哀,请随属下回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