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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189)

簪缨又问了女红针法、绣样锦缎等几个问题,姬五娘皆答得上来。

而她特意夹杂询问几个南朝禁宫中才有的规矩,姬五娘又都不知。

细作可以假扮贵女的身份习惯,但大家闺秀从小培养起的审美细微之处,却不是学些功课便能补足的。

簪缨无他长,唯独这些东西自小耳濡目染,自认辨别得出真伪。

待她问完这些问题,王叡已十分惊异,没想到察问奸细还能这么来。

簪缨清澈见底的目光凝着王叡,余光又扫过傅则安,说道:“这两个姑娘应非细作。自然,我不如众位见多识广,或许有考虑不到之处,便把她二人单放一辆车中,派人看着,到颖东再由唐氏中转的商队送回北朝,必不教她们窥探生事,如此可好?”

她能理解军中的行事风格,涉及行踪机密,宁杀勿赦。

但她同为女子之身,同样感受过濒死的绝望,还是想尽可能找出法子,宁救不弃。

王叡隐约觉得女君有些生气,然而这气又不像对着他,思量一番,点头应诺。

至于那牙人,簪缨心中厌恶,却无权决定他生死,叫他失了两千钱吃个教训,随他去了。

“一千钱为一贯,两贯钱,便能买下两条命……”

簪缨悲从中来,最后回望一眼身后尸坑。

如此情景,居然还是“这两年好些了”,那么不好之时,又是如何?

所以她之前一路留宿温暖舒适的驿馆,被沿途郡县的唐氏分号掌事们一声声小东家敬着、供着,所见的太平无事,都是有人给她保驾护航,为她规划路线,避开祸乱之地。

她眼下所见,才是真实人间。

簪缨令兵卫埋好坟冢,继续上路。这一回不再尽走官道,也经过郡县郊野之地。

于是她看到了筑城固堤的役工面目黝黑,动作迟缓麻木,屡遭鞭笞;

也听闻贫苦人家因交不起岁末的两匹丝绢税,险些上吊;

看到女郎家中无钱抵免力役,只得让女儿充当男儿应征;

也见未出孝期的兵户寡妇被衙门拉走,强行配嫁,只因大晋少男丁,法令如此……

簪缨一路目睹,能施援手的少,无力回天的多,整个人变得越发沉默。

她心中因不久前想通了对小舅舅的心意,而萌生的满腹甜涩思念,也被日复一日的惊痛掩盖。

簪缨始才真有些懂得,一代代的北府人、祖将军、小舅舅,宁舍身家性命,也立志统一南北克复中原,所怀的志向是什么。

这些世情,小舅舅多年转战南北,所见只会比她更多,含恨只会比她更深。

而他又是责任感无比强烈之人,所以他那颗挽澜平乱之心,无论铁淬冰浇,都不会湮灭。

簪缨忽记起那日在京口小酒肆,小舅舅对她说过一句话。

他让她将来无论目睹什么,都不必害怕,向前而已。

当时簪缨不解其意,如今终于懂了。

小舅舅一直是走在她前面的人,原来在当时,他已经预料到她将面临什么,却不说破,不阻拦,只在暗中点起一盏领路的灯,等时机到时,给她指引与勇气。

向前而已。

每当簪缨难受,觉得自己身负巨财却无益于民而感到自惭,她便默念这四字,一遍遍在心中勾勒小舅舅的脸,重温他对她的种种好,重新振作精神。

世路难走,但还有他。

有时在宿馆的夜灯之下,她铺纸想要写信,以托军隼带给远在兖州的卫觎,笔已濡好,却又觉纸短情长。

想说的太

多,可写的不够。

每次到最后,她不书一字,怅然撂笔,转而抱一抱身边陪她的狼。

“还是等见到,当面同他说吧,是不是?”

她有太多太多话,都要看着小舅舅的眼睛说。

簪缨埋在白狼头颈的绒毛里深吸一口气,突生一个不切实际的念想:若这狼能变成小舅舅,在我身边陪我就好了。

这样想着,簪缨扳着狼头,在白狼耳尖上偷偷亲了一口。

白狼受到惊吓,浑身绒毛陡地竖立,耳尖抖动,遽然跑走。

第94章

簪缨这一路的变化, 杜掌柜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

女子在外行走本就艰难,何况女子心性比男子更为柔善敏感,一见人间疾苦, 便如藤曼缠身,挥之不去。

当年东家是巾帼中少见的飒爽,遇事极少伤春悲秋,气格豪壮胜过男儿。小娘子的性子却随了姑爷, 是个外柔内善的。

但已经开了头, 杜掌柜又不能拦着簪缨, 只能安慰小娘子说腊月之前差不多能到颖东, 见过钟掌柜,交接过账簿后,再向北,也许可以赶在除夕前到兖州,同大司马一起过年。

簪缨盘算着时日,心情确实因此好了些。

随行的姬五娘主仆由卫队中分出两人专门看管着, 月余以来,并无可疑之处。

那个梁家村的孩子,由任氏亲自照料, 也养得壮实了几分,虽然依旧不爱说话,至少不像瘦猫儿似的奄奄一息了。

想到此时正在颖东郡的流民乌龙与手, 簪缨不免想起上一世, 此人聚众反晋之事。

经此一途, 她更觉得世间万事有迹可循, 若不是亲眼所见, 她岂知在声色犬马的建康以外, 大晋底层的百姓受佃主豪强以至世家大族的层层盘剥,过得是难以温饱的日子。

活不下去,不反何为?

这样的世道,难道只有等小舅舅竭力奋战,澄清宇内,才会变得好一点吗?

可哪怕战胜了北朝,到时又会有君主忌惮,世族倾轧,四域窥边小国,纷乱依旧不断……

簪缨陷入沉思。

这一日,行队取捷径从豫州蒙城境外经过。

因知此地驻有豫州兵营,为免节外生枝,王叡提议不走官路,从城外南郊穿过。簪缨同意。

谁知就在行经南郊时,前方突然传来女子哭泣的声音,夹杂着男子淫语浪笑。

簪缨一路行来,对这种声音近乎于敏感,眉尖当即一跳,叫停马车:“前方何事?”

外头沉默良久,王叡才近前沉声道:“女君莫露面,此非我们能管,宜速行。”

即使隔着车厢门,簪缨也听得出王首领的声音中极力压抑着愤怒。

她莫名,又感不祥,推窗欲观,才推开一线却被外面的一只手掌抵住。

簪缨从窗隙中对上沈阶漆黑的眸子。

沈阶眼里压着一种簪缨看不懂的情绪,冲她摇头。

不远处笑浪更大,簪缨忍气静声又问了一遍:“别瞒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阶咬了咬牙,方道:“前头是蒙城屯兵的营户聚居之所,有一将正领着亲兵……奸.淫兵卒女眷。”

簪缨耳边嗡然一声,沉若惊雷。

她本以为自己对世道的黑暗面已经见得够多,沈阶的话,却又一次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从京口来,见过卫觎整肃下北府军户的安稳和谐,便以为其他州郡的军镇,纵使不如北府,也都大差不差。却想不到青天白日下,还有这种肆无忌惮侮辱兵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