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骨头抚摸你(31)
“噢?”我歪脑袋看他。
他这才回答我之前问过的问题,“小学中学,礼拜六礼拜天儿,还有放假的时候,我老偷跑这儿来看书,一看就一下午,常去他屋里呆着,跟他聊天。”
“呵,犯得着‘偷偷’跑过来么?”
他微皱了皱眉,神情无辜,“我爸妈不许我来这儿,他们就想我跟家老实儿呆着,把书念好,把功课做好。赵大爷从前认识我爷爷,我老让他给我讲爷爷以前的事儿。”
“你爷爷他……不在了?”我猜测。
“我七岁时过世的。他在的时候特疼我。走了以后,我特别想他。”
“怎么说的像你现在没人疼似的。你爸妈不疼你?”都如他们所愿成T大高材生了,哪还有不疼的理儿。
他脸色倏地黯了下来,默了半天不作声。
看来我这是问错了,我拉拉他,“当我没问。”
“其实也没什么,他们……很劳碌。”
勤劳忙碌的反倒大都是穷苦人。他们起早贪黑地工作,自是没什么时间花在孩子身上;辛辛苦苦赚得血汗钱,却少得可怜,往往刚及最低标准。所以他一心求自立,不给父母添负担,是个好孩子,我都明白。想着,我拉着他的手就紧握了一下,“劳碌是美德。”
他没说什么,缓了一会儿问我,“你呢,家里老人还都健在?”
“爷爷奶奶在,姥姥姥爷去了。”
“真好。”
啊?“……‘好’?”
“老夫妇,同生,或者共死。”语气里无限向往,“将来我们也得这样。”
因为这最后一句,我十分情愿地狠狠点头。
我想起我爷爷,现在最大的乐子就是看我不亦乐乎地吃他做的面。我有了个主意,“改天你跟我去我奶家,我让我爷爷做炸酱面给你吃。”
他乐得很,连连说好。
我肚子好像长了耳朵,竟然这时咕噜了一声。我说,“咱去吃点饭吧。”
“成。不如就炸酱面得了,地安门那家吧。”
这两站地的距离,搭不上公车,我建议走路,当遛弯儿了,他却不答应,非要打的。我觉得他今天怪,可又说不出哪里怪。
等车时他买了瓶水,两个人几口就咕嘟完。瓶子我刚要投垃圾箱去,他拦住,“别扔,我攒着卖钱。”神色认真,不亢不卑,这跟刚为了两公里就要打的的那位是一人么?
我左思右想,认定他这样做的原因必是怕我在大太阳下又中暑,于是仰着脸,顶着阳光,眯眼问他,“高铮,你为什么这么好?这么这么好?”
“没你好。”他俯头啄我一口说,“大粉红。”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的脸刷地红了。左看看,站岗的中南海卫兵在忍笑;右看看,一对遛弯儿的老头儿老太太在微笑;抬头看看,高铮同志肉笑皮不笑,看我窘。
我就不让你得逞,若无其事问,“究竟什么是大粉红?”
“意会。”
我意会了一会儿,摇摇头。
车来了,他帮我开门时俯到我耳边说,“就你刚内小脸儿红成玫瑰花儿的内个样儿,就叫大粉红。”
我一拳打到他腰上,小子翅膀硬到敢公然耍我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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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吃得不错,不光面筋道,面码儿也多。我速战速决,酒足饭饱,要了壶茶,倚着桌子看窗外那热闹劲儿:斗鸟的,下棋的,听曲儿的,买菜的,晃悠的,骑车赶路的。
高铮见我看得出神儿,问,“喜欢这儿?”
我闲闲道来,“我的梦想啊就是多接些有份量的‘大活儿’,好在地安门这片儿买个中空的四合院,再把里边设施搞全乎了,就这么住着。年轻的时候,上午在家作图,下午去孝友胡同垫布点儿,晚上招朋友来院子里开大趴。”他点头听着,吃得不紧不慢,我继续嘀咕,“中年了,看孩子在院里荡秋千,带孩子去北海划船;老一点,早上去后海打太极拳,下午跟院子里晒太阳;晚年的时候,天天去西海钓鱼,或许那时候荷花市场又恢复从前那样儿……你说呢?”
“我说什么啊?你这规划里又没我……”
我把头转回来,“有,怎么没有,刚才的人称实际都是‘我们’,被我省略了。”他又往碗里拌了点酱,我喃喃着说,“高铮,你知不知道,我们认识三十九天了。”
他“嗯”了一声,继续吃。
“可我怎么觉得好像都认识你好多年了似的……”
“本来就是。”
我拍了下桌子,“真的?”——难道我得过失忆症?
他不慌不忙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筷,“你知道什么叫梦中情人么?”
“我是地球人。”我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
“我第一次梦见你就是好多年前。”他接过去,擦擦嘴角,“算下来这些年,也梦里相会无数次了,能不熟么?”
我晕。要不是手机响,我手边的瓷勺就该冲他脑勺飞过去了。电话那边是张一律,我舒舒气,调整语调,“我外边儿吃饭呢。”
“你说再打给我,我一直等你电话。今儿下午我有空。”
这意思,明摆着。我想想,下午跟高铮确实没什么计划,不如先把这事解决,早了断早省心思。“成吧。”
“哪儿见?”
“就我家楼下吧,我马上回去。”本来电话里就能解决的事情,他偏要见面说,见了面不也就几句话的事儿?有人偏要绕这弯儿,我不拦着。
他即刻说,“我这就过来。”
我跟高铮说明了下情况,他痛快儿送我回家。我说,“要不你等我一会儿,我和他说完,开车送你回去。你别骑车子了,车先搁我这院里锁着,丢不了。”
“没事儿。”
“你听我话好不好?这么远,又正午大太阳的,你中暑怎么办?”
“你以为都像你那小体格儿。”见我不高兴了,只好嘘声叹气,“成,听你的。”
我立马又眉开眼笑起来。
下了公车,我俩扯着手往我家走,只见张一律的大奔已经赫然停那了。他人在车里坐着,看到我,下了来,诧异地看了看高铮。
我不回避,敢带他同来,就不怕见光。我对张一律说,“这是高铮,我……”
“男朋友。”高铮迅速、坚定、掷地有声地接了上去,同时也递上了手。
“我是张一律。”张一律伸手回握。二人貌似友好。
通常这种情况下,两个男人都会暗中较劲儿。我在旁边瞄着,一个衣冠楚楚,一个汗衫短裤,那俩手倒是握得挺用力,至于有没有暗流涌动,我看不出名堂。
高铮指着远处花坛对我说,“那儿等你,你们慢聊。”
我点点头。
待他走远,张一律开口就是一个苦笑,“其实什么都不用说了,你这样带他来,我就都明白了。”他如此明白事理,不纠不缠,再一次验证了我先前的结论——真是个好人,与我无缘的好人。
我又点点头。
“你们刚认识?刚确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