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拿着琴,在临近铁穆尔右侧的杌凳上坐下,开始弹奏起来,弹的是《塞下曲》。
大厅的紫檀八仙桌上,一道道佳肴珍馐也从画舫的前舱送了过来,有珍珠鸡、芙蓉虾,脆皮鸭子、羊肉片燉萝卜、烤乳猪、水晶馍馍等等,还有装在白瓷壶中的陈年贡酒。
尹天翊见大厅里有五、六个小厮在忙碌,而大苑王倚着软枕,目不转眼睛地看冬月弹琴,舒适惬意,心想这茶是不用送上去了,还是尽早开溜的好。
还好金阈没有公主,不然,嫁给这样花心的男人,还不是每天以泪洗面?尹天翊暗暗诅咒这个没天良的男人,打开茶水室的黄花梨木匣,拿出自已藏在里面的小小钱袋,好在,他早有随时逃跑的准备。
尹天翊端起茶盘,低着头,想就这样把茶放在八仙桌上后,偷偷跟着厨房的小厮走出大厅去,可他才走到曲屏风后面,就听到画舫外面一阵喧闹。
年逾六十的丞相李远和大苑使臣索鄂勒,步履匆匆地走过朱红桥,身后还跟着两列齐整威武的禁军。
李远想进画舫大厅,却被铁穆尔身边的四大护卫之一,涂格冬拦住!
“站住、来者何人?”涂格冬中气十足地大喝,并不把那两列禁军放在眼里。
“在下金阈国丞相李远,接驾来迟,望可汗原谅。”李远跪了下来,索鄂勒也跟着跪了下来。
贺兰隆的动作还真快!
宝椅上的铁穆尔冷峻一瞥屋外,他和呈个亲信抛下行走缓慢的迎亲大队,快马加鞭来到上京,就是想看看金阈国所谓的和亲,是真的还是有诈。
贺兰隆很美,穿着一身白虎战袍,在沙场上浴血奋战的时候,那飒爽的风姿和豪情,让铁穆尔不禁产生识英雄,重英雄,惺惺相惜的感慨。可是几次交手之后,又让他恨得牙痒痒,他也熟读中州兵书,可实际运用起来,却逊於贺兰隆。
贺兰隆在战场上,把“兵不厌诈”是运用得淋漓尽致,什么面子里子,只要能赢就行!
所以,铁穆尔对和亲多了一个心眼,万一贺兰隆的目的,是将他困死在上京呢?
铁穆尔原打算亲自探察虚实,可他前脚才踏进凝香坊,贺兰隆的禁军就到了跟前,让他不得不佩服,又有些咬牙切齿。
铁穆尔沉着脸没说话,冬月的琴也不敢停,屏风后的尹天翊则是冷汗涔涔,进退两难。
“使臣索鄂勒,拜见可汗!”索鄂勒大声说道。
索鄂勒对苑范忠心耿耿,如果和亲有诈,贺兰隆就不会让索鄂勒活着出宫,想到这里,铁穆尔才点了点头道:“起身吧。”
第二章
尹天翊的心脏狠狠地咯噔了一下,想也没想,转身就走回茶水间。
芮夫人却眼尖地叫道:“小义,快给丞相大人上茶!今天咱们凝香坊可是风光了!先是可汗大王,又是丞相大人,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呀!不把春菱、夏雪姑娘也给请来!”
芮夫人挥了挥扇子,装傻充愣,以她灵通的耳目,能不知道大苑王来上京是娶亲的吗?她如果把冬月给撵下去了,不是让场面更尴尬?
老丞相李远因为是气喘吁吁地跑来,汗流个不停,一面拿汗巾抹着额头,一面摆了摆手道:“免了,免了,恭迎可汗回宫要紧。”
铁穆尔面无表情地赐坐,芮夫人这时才让冬月下去,一时间的冷场,该是尹天翊出来“缓和”气氛了,芮夫人之前三次说要上茶,他都胆颤心惊地拖着,这次再不出去,别说芮夫人,恐怕连铁穆尔都要觉得奇怪了。
果然,大家的视线都不自自主地飘向屏风那边,尹天翊快站都站不住了,手脚都在发抖。
他缓慢地转过身,低着头,双手发软地举着柚木茶盘,小步走到八仙桌旁边,将茶碗放下。
“大人请用茶。”
他用微微发颤的声音说,躬着身子,拿茶盘挡着丞相的视线。
李远原本就心事重重,那瑞王爷还没找到呢,铁穆尔就到了京城,这下刻怎么办?他也是心乱如麻,对那青布衣的茶水小厮,没正瞧一眼。
“贺兰大将军果然好本事,本王才到上京,他就收到风声了,只是……本王好不容易才来上京一趟,不看看上京闻名天下的秀丽景致,不是太可惜了?”
“可、可是……”你也不能看到春楼来啊!面对目光如炬、气势摄人的铁穆尔,李远频频擦汗,敢怒而不敢言,“这恐、恐……有不妥。”
“什么驼不驼的!”铁穆尔右侧的御侍都尉多杰喝道:“可汗想看什么?想住哪?还由你们决定?”
“只怕……你们是想可汗住到天牢里去吧?”左侧御恃都尉巴图阴恻恻地搭腔。
“老臣岂敢。”李远赶紧跪了下来,说道:“可汗大王是西州豪杰,万人景仰,金阈国自当以礼相待,圣上是诚心议和,这索鄂勒大人可以作证。”
其实索鄂勒一进大厅,就与铁穆尔交换了眼神,表示这次和亲是真的,贺兰隆并没有多做手脚。
只是这阵子上京闹飞贼,人心惶惶的,街头巷尾看起来有些风声鹤唳。
铁穆尔不冷不热地让丞相起来,李远擦了擦汗,放下汗巾,这低下去的眼睛,不偏不倚地和尹天翊对上,大吃一惊!
而一直猫着腰,卑躬屈膝的尹天翊,则彷佛听到了铡刀落下的声音,面无血色,慌忙作磕头状。
李远的心思转得飞快,不能现在认了瑞王爷,不然那铁穆尔就知道上京在闹腾什么了!万一铁穆尔恼羞成怒,那十万骑兵打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远当机立断,收敛了错愕的神色,当作不认识尹天翊。
可是他大吃一惊的时候,索鄂勒也认出了尹天翊,他是直肠子,脑袋里哪能想那么多,再说,也根本不知道瑞王爷逃婚的事情,吃惊地嚷道:“这……这不是瑞王爷吗?”
尹天翊只觉得晴一霹雳,眼睛前面都黑乎乎的,彷佛再也跪不住,身体软绵绵地摇晃。
“王爷?”铁穆尔扬起一边眉毛,完全不明白地看着地上战战兢兢的尹天翊,“什么王爷?”
“可汗您此次和亲的对象,瑞王爷啊!”索鄂勒抱拳道,一副仍不敢相信的样子。
感觉到铁穆尔的视线就像刀锯般向自己割来,尹天翊的青布衣就被冷汗濡湿了,他吓坏了,哆哆嗦嗦地不敢抬头。
“这呆头呆脑的小厮怎么会是王爷?索鄂勒大人,不可能吧?”李远走前一步,皱眉说道。
“可他确实是瑞王爷啊!”索鄂勒讷讷地说道,低头不住打量着尹天翊。
“金阈王爷是什么身分?岂会这般草履粗衣?只是容貌有几分相似罢了!”李远坚定不移地说。
“是吗?”这下索鄂勒也不确定了,嘀咕着,“可天下哪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啊……”
铁穆尔冷冷地看着丞相李远,又看着不明就里的索鄂勒,最后盯着畏畏缩缩的尹天翊,冷若冰霜地问:“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