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尧猛地一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沈清棠挥袖拉开了正殿的大门,为了之前的招魂,门前用来遮挡的罩顶和帷幔已经拆去,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正值当午的烈日便从门外刺了进来。
灵殿中空旷广大,光芒很快就充满了每一个角落。
随着光线的充溢,生魂们嘶哑的喊声越发恐惧,又大变小,逐渐听不清晰了。
沈清棠微微低头念了咒诀,然后又转身看了一眼对这一切仿佛都没有什么反应的司尧,毫无留念的随着裴南走了出去。
听到任务终于完成,返程系统随时可以启动的时候,裴南却很难用一种合适的言语去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曾经以为这百年以来终于等来了这一天,自己应该非常激动,超乎寻常的高兴,亦或是立刻毫不犹豫的离开这里。
但这一切现在都没有发生。
裴南一直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不要心软,不要对任何人心软,所以他甚至连对自己都不曾心软过。
可是,他却还是会对沈清棠心软。
也许是因为亲眼看到沈清棠废去鬼道时的痛苦模样,那个从小在他身边成长,如今已经比自己还要高的孩子满身冷汗,颤抖不已,连唇色都是苍白的。
他滚在地上爬不起来,牙关紧咬,不一会儿血迹便顺着嘴角躺了下来。
接着沈清棠的肤色暗淡了下去,像是连苍白都保持不了,整个人泛出一阵青黑的颜色,像是已经腐朽许久。
被沈清棠压制在身边的恶鬼生魂感受到了主人的不稳定,生魂自然没有了人世的情感,感觉到再无人压制管控自己之后,首先便想现身吞噬了自己的主人。
裴南就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曾经无比听话,现在却贪婪得想要啃撕掉沈清棠的生魂一步步向着跪在地上的沈清棠爬过去。
鬼道与道修和魔修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植根于人体,若是压制不好,必得反噬。
裴南一直以为沈清棠鬼道既已大成,那么废去也相对容易,却没想到依旧是如此的痛苦。
因为看不到,裴南自然也不会知道现在自己的脸色已经和沈清棠差不多的苍白。
也许是护着沈清棠惯了,几乎是无法控制的,裴南向前走了两步,想要将沈清棠拉到身边。
他揽住沈清棠,可是沈清棠却没有伸手回抱他。
裴南这才发现,沈清棠的双手硬生生的抠进了地里,伴着丝丝的血迹,像是在昭示着自己的残忍一般。
“没事,师兄,不要怕。”
可是沈清棠却依旧对裴南微笑,他嘴角的血迹刺目而鲜艳,整个人都疼得颤抖,却依旧露出了一个笑容,“不能抱师兄……会,抓疼你的。”
“师兄,就算我疼死,我也——不舍得让你疼。”
沈清棠疼得缩了缩身子,从裴南的怀中滚了出去。
裴南愣了片刻,然后心里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一下下的拉扯,疼得厉害。
他想,沈清棠,你真是好样的。
你明明说不让我疼,却想出了一个让我比身上更疼的方法。
自招魂失败,司尧出来之后便选择了闭关,不再管像以前那般掌管“圣教”中任何事。
时间久了,动乱便生,许多魔修借机试探,却没有得到司尧的任何反击或者回应。
再接下去,“圣教”中党派林立,混乱不已。
沈清棠与裴南便是在那时候离开了那里。
裴南返程的日期一推再推。
系统催促了很多次,都被裴南拒绝了。
等到沈清棠恢复了……
等过完这个夏天……
等过了这个夜晚……
“师兄,明年今日我们还来这里看桃花好吗?”
沈清棠从后面抱住裴南的腰,将头舒服的枕在裴南肩膀上,吐息蹭在裴南的脖颈,一片温暖柔软。
正是春末夏初,黎安寺的桃花开得大好。
依旧还是原来的老住持,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功德箱,登记捐献名册的那个小和尚还是一模一样的脸庞,只是看到两人的时候没了曾经的易怒和暴躁,而是道了声:“阿弥陀佛。”
几十年转眼而过,老住持已经年近垂垂,而那个小和尚也不再年轻。
时间总是匆匆,而且永不得往返。
沈清棠往功德香里投了钱币,然后去登记簿里记录两人的名字。
裴南就站在一旁。
曾经的小和尚,如今的中年僧人提起笔:“二位施主是何关系?”
沈清棠温和的笑了笑,将裴南拉近怀里:“道侣。”
大概是沈清棠曾经给这名小和尚留下的印象太深,他抬起头认认真真的看了两人一眼,像是说给自己一般:“都叫做‘裴南’啊……”
裴南笑得弯了嘴角,也没有解释这个问题。
他如今另一张脸,也难为了几十年这名和尚还能记得他的名字。
沈清棠接过和尚递来的笔,又将笔塞进在他怀中的裴南手里,凑过去在裴南的侧脸亲了一下:“师兄,这次该你来写了。”
裴南没有抵触沈清棠的动作,动作雅致的伸手拿过笔签下自己与沈清棠的名字,然后将笔递回给那名和尚。
多年不见之后的相见总是有些缘分的,沈清棠和那名和尚一致又统一的再没有提起曾经那个场景,两人记录完毕,便告辞准备离开。
走出门的时候却碰上了正恩住持。
老住持眉须皆白,颇显佛缘,见到两人过来,慈善的对两人笑道:“阿弥陀佛,许久不见,两位施主仍旧这般潇洒俊逸。”
沈清棠最不喜的就是别人对裴南妄加猜测,裴南夺舍重生,这一点在正道上本就有所不容,如今却被这住持一口说穿,让沈清棠深深皱眉。
虽然鬼道已弃,但沈清棠身上的气势却没有随之化去,盯着人看不说话的时候,已然十分惧人。
裴南笑意温柔,他抓了抓沈清棠环住他腰上的手,示意沈清棠不必惊慌,接着对正恩住持道:“大师好眼力。”
正恩住持微微行了一礼,捻动着手中的佛珠,客气道:“裴施主不必客气,我并非悟得什么。只是一人虽容颜改变,但性格与习惯却不会变。”
“而且,这世上能得沈施主这般执念的,怕是只有裴施主一人了。”
正恩住持笑着看了看沈清棠:“老衲恭喜沈施主终于得偿所愿。”
得知老住持并非是发现了什么,沈清棠终于松了口气,又听到老住持说话这般动听,自然喜上眉梢,像是听了世上最动人的夸奖一般:“是啊是啊,同喜同喜。”
“……”
裴南终于发现其实这老和尚和沈清棠真的挺能聊得来的,因为每次这两人一说话基本就没有他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