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像被从脑壳顶狠狠拍了一巴掌。
“你骗我。”少女缓缓说:“他最近已经好了很多,他已经不吐血了,他已经可以站起来了,怎么可能…就吐一次血,就变成这样呢。”
珠珠袖子下的手指在轻微发颤,她把手指蜷握起来,指向老神医手里的桃花枝,像迫不及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而且,而且就算再不济,还有这个呢!”
“这…这花确实神物,但…但只剩一朵,照之前的效果看,公子天生对此物过于耐受,疗效远不如预期…”
老神医颤声哀道:“公子生来胎里带一段热毒、幼年更颠沛波折没能好生将养,以致那毒早早就深入骨髓,原本就难过三十大关,后来有幸得姑娘此神花相救,得以大大缓解热毒、增了许多寿数,但这神花治病也需讲究疗程,任何一段疗程内病人最忌讳大喜大悲,情绪大恫则功亏一篑!如今疗程将尽、公子却生生呕血昏迷,可谓前功尽弃!如今这枝头仅剩下一朵多的花,也不足以从头再来,就算将这剩下的花瓣全用了,也只能解一时危急…”
老神医落下泪来,深深低头哽咽:“也只…只能治病,救不得命了。”
屋中一片死寂。
“哗啦!”
一直镇静的少女猛地踹开身旁小几,上面所有东西霹雳乓啷全跌在地上,碎了一地。
“你骗我,我不信。”少女摇头:“我不信。”
“姑娘…姑娘…”
黄大监再忍不住老泪横流,全身瘫软在地,伏地嚎啕悲哭:“公子啊——”
珠珠僵硬呆坐在那里,扭过头去,看着裴玉卿,他阖着眼,面庞苍白而憔悴,曾经丰盈柔润的唇瓣变得干涩,像荒年干涸的大地,皲裂出无数细细唇纹。
珠珠呆呆看着他,半响,颤抖抬起手,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脸庞。
你怎么会死呢,珠珠想,我明明已经把你救回来了,你怎么又还是会死呢?
“我不许你死。”少女低声摇头,自言自语:“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说了不许你死。”
“姑娘…请姑娘…早做准备。”老神医看过无数生死离别,看着这幕也觉得不忍直视,低头哽咽:“照脉象所看,便是把所有的药都用上…寿数也少、少则三月,多则…则还能有两三年无忧。”
“不。”少女听得直接摇头:“我不要。”
“他还不到三十岁,凭什么只剩下两三年。”珠珠说:“你们知道他跟我说过什么,他居然说他想当太宗皇帝,可你们的太宗皇帝还活了六十多岁、和皇后恩恩爱爱过了三十年,可我才认识他不到十三个月。”
“这样算,他还欠我好多好多年。”少女自顾自说:“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明明是他先说的,他自己说的话、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没有这样的道理。”
屋中没有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低低啜泣呜咽声。
“别哭了。”珠珠说:“都别哭了。”
整个屋中,只有少女没有掉眼泪,她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月光照在她眼睛,她眼瞳中像有一座漂亮冷静的山、一条在沙漠中荒涸的河。
“给他喂药吧。”少女对神医说道:“让他尽快醒过来吧。”
老神医颤颤应了声,叫弟子端来熬好的汤药,佐着花瓣慢慢喂给裴公子。
桃花枝还剩一朵多大半的桃花,珠珠看着老神医连摘了四片,小心翼翼喂进裴公子嘴唇里,她终于看见裴公子苍白面庞浮现一点点血色。
老神医把剩下的花枝递还给她,珠珠低头一看,倒数第二朵桃花只剩两片了、除此之外,只剩下最后一朵完整的桃花,含苞静静蜷在花枝尾端,始终没有绽开。
“姑娘…”老神医不忍含糊地说:“照上次公子昏迷的情形…这次公子再醒来,恐怕…又会忘却些旧事…”
珠珠知道,老神医是不忍直言,裴公子忘却不是旧事,他忘记的是感情和情爱。
他不会忘记任何事,他甚至都仍记得有多爱她…可他的情绪会被逐渐剥夺,他只能记得爱,却淡泊得感受不到、也无法明白
——那是上苍给他的劫,催促他断绝情爱、渡劫化归而去。
珠珠忽然觉得一种离奇的好笑,好像有什么庞大又无形的东西在她身后推动,悄无声息推动着她终将面对这样的命运。
——那该死的,操蛋的,狗贼老天!
珠珠安静看着公子的脸庞,用手指轻轻给他梳鬓角,梳着梳着,她突然问:“老先生,如果我还有一朵多的桃花,整整三朵桃花,会能够救他的命吗?”
老神医吃惊看着她,迟疑片刻,点点头:“老朽不敢保证,但三朵神花,已经足以一试。”
“……”
“姑娘还有更多的桃花?”老神医不明所以,急切追问:“老朽愿倾尽全力,救公子性命。”
老神医看着少女静静半响,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也太过美丽,像春夏最盛的花,开到极致,夺眼得甚至让人忽生害怕与不忍。
少女笑了好半天,才逐渐收敛起笑意,擦了擦眼角,摇了摇头。
“没有了。”她摇着头:“我再也没有了。”
·
裴公子在第三天下午醒了过来。
珠珠做足了心理准备,所以当她看见裴玉卿淡泊清淡的眼睛的时候,还能保持基本的理智、没有像一个傻叉那样当场破防。
她一口气跑到床榻边,盯着他,大声问:“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裴玉卿正在喝药,端着药碗停在唇边,目光缓慢抬起看着她,轻轻点头。
“——”
他点头的那一刻,说不清为什么,珠珠心里的一股气像倏然懈下来。
裴公子面色苍白,他瘦了不少,却无损他玉一样的美丽,只显得更清冷疏华,像静夜垂落的月色
——仿佛又回到了她们第一次见面,回到了上一次他昏迷苏醒后,都回到了从前每一次开始的样子。
疏离,清淡,平和,冷漠。
他看着她,启唇开口像想说什么,可珠珠看着他的眼神,已经根本不想听他再说了。
“停!”珠珠简单粗暴比了个停止手势:“说话可以说,但别再给我道歉、也别说那些我肯定不高兴听的话。”
裴玉卿正要开口就听这话,不由微抿了抿唇。
“……!“小鸟瞬间炸毛:“你还真没别的话跟我说了?!”
裴公子:“……”
少女雷霆大怒,可公子刚刚醒来,仍然头目晕眩,也无话可说,只得靠在榻枕上静静望着她。
少女在旁边团团转着跳脚,她穿着红裙子,可裙角袖口全是褶皱,头发也散乱,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打理过。
她约莫一直陪在他身边,以至于甚至抽不出来一点心思照顾自己。
公子看着她,过了片刻,少女突然调头哒哒跑过来,猛地揪住他的衣领。
他单薄的中衣被瞬间揪得松散,他全身虚弱乏力,自然没有半点抵抗少女蛮力的余地,像一只折伤秀美的仙鹤被强力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