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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18)

次日,阎王便将我提押出去,问我可诚心悔过,若是诚心悔过,便放我去投胎,过往种种错处,从此一笔勾销。

我未做多想,点头答应。

来去从容,赤条条,空荡荡,了无牵挂。

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转世投胎去了。

梦醒,还有些恍惚,但是这个梦却叫我想起了初雪那夜鬼王离开前撂下的那句话:“沈梦之,你诓了我一次,若这次还敢诓我,你便等着。”

沈梦之......

脑袋炸裂般的疼起来,仿佛有无数记忆涌现出来。

是了,沈梦之!

第十四章

地府沉暗阴诡,使人踏入便无故地心慌。我站在谢必安府门前,几度举手,几度放下。

正欲转身离去,门嘎吱一声打开了,谢必安探出半个身子,见着我手里捧着书生的人皮,一时愣住。

“谢必安,好久未见。”

说的是谢必安,而非谢大人。他脸上神情一动:“你......”

我心里五味陈杂,想说些软话,话到嘴边却全然变了味道:“你莫不是得了那江浸月,便忘了我沈某人了吧。”

他讶异道:“你记起来了?”

按理说,前世之事,喝过孟婆汤,便可忘得一干二净。可我当时心念一动,只喝了半碗,余剩半碗,被我偷偷倒进了桥下。如此所做,不过是因为尚未放下,心里总存一分侥幸。

“是。不过我今日来,不是来与你叙旧,是来问一位叫白礼春的人。你前几日勾过他的魂,可否告诉我,他在哪里?”

他似乎有些许犹豫:“白礼春?此人昨前已去投胎,你问他作甚?”

“也罢,生前是我害他受苦了,早些去投胎也好。”

“逝者已矣。”

“......我还有一问。”

“你说。”

我未再开口,只拿出一枚玉佩,他脸色立即变了,很快又恢复平静。

我见他也不说,兀自笑了。

“这枚玉佩,是我昨日收拾白礼春的物什翻到的,我记得你也有一枚。”

他波澜不惊道:“你记岔了,我从未有过这样一枚玉佩。”

“那便是我魔怔了。我还以为谢大人装成白礼春,在我那客栈住了许久。”

他默然不语,半晌才问了一句无甚干系的话:“沈梦之,当年你为何要去投胎?”

我移开眼神:“因为......无所留恋。”

他声音喑哑道:“那时候阎王以我徇私诓骗李原为由,将我关在监牢。我在里面等了你一千年,你从未来看过我,我出来后才知道,你早已投胎。”

“所以你这样恨我?伪装成白礼春来骗取我最后一点执念,欲击垮我?”

这次他未作否认。

我忍不住笑了。阎王爷才是真正的好手段,早知他女儿觊觎谢必安已久,却未曾想他会使这样的计,将我和谢必安分开关起来,逐个击垮。落得我二人相互仇恨。

他道:“我原想杀了你。”

“你已经做到了。”——如何杀我?唯心而已。鬼王对我的折磨,较之于此,不过九牛一毛。

“我已是疯魔了。想折磨你,但一见你受苦,却有如被刀子剜心。见鬼王的走狗欺你,心中杀意难以抑制。沈梦之,你教教我,该如何是好?”

我即将灰飞烟灭,对这世间,若说还有一丝留恋,那便是想解开心结。但听了他这番话,我犹豫半晌,未再解释。我怕我解释后,他得知真相,思及对我所为,必会有悔。

若让他有愧于我,不如让他继续恨我。

“江浸月呢?你可等到了?”

“已等到了,明日我带你去见他,何如?”

我想了想,点点头道:“好。”

也罢,消失前去见见这个让谢必安等了几千年,让我计较了这许久的人。

次日,他带着我在地府绕着走了许久。到了一间屋子前。叩了三下,门便开了,我们向里走去,只见庭院里有一桌,围坐着四人,见我们来了,便招呼我们坐下。

我有些拘泥,坐在我对面那个男人满目含情,这莫不就是江浸月?

他旁边的婆子倒给我一杯酒,我就着一口饮下。

那眉目含情的男人见我一连喝了三盏,方对谢必安问道:“你真要这样做?”

谢必安点点头。

我神情已有些恍惚,听到她们说话的声音被拉远了。

“替魂可是逆转天命的事,他倒是能投胎了,但你势必会灰飞烟灭,谢大人,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谢必安似乎是轻笑了几声:“他全身开始隐约透明,撑不住几日了。我现今才知道,折磨他只能让我更痛苦,鬼王也答应放下一切,去陂陀仙山修炼,不再纠缠过往,他此番投胎,一定能过一生安稳日子。”

我挣扎着站起来,却立刻歪身跌坐下去:“谢必安,你给我喝了甚么?!你莫要胡来!你......”

再清醒过来,我已站在了投生塔外,孟婆拍拍我的肩道:“既然喝过了孟婆汤,一切前程过往都放下吧。”

“我不要!谢必安!”

我挣开押住我的鬼卒,扭头去找他。

谢必安就站在奈何桥那边,含笑地望着我。

我与他隔桥相望,眼泪唰地就落下来了。

“沈梦之,我与别人不同,我只活过一世,只有一双父母,只有一次生老病死,也只欢喜过一人。我以为那人势必会是我等了那么久的江浸月,不曾想原来是你。你泄露给我的关于他的天机‘无缘之缘’我后来才想明白,天之注定,不是让我等到他,而是让我等到你。我既等到你,便已无憾。”

“谢必安,你别扔下我!”

......

鬼卒不停劝着我去投生塔:“快走吧,否则就要来不及啦!”

我嘴里不停念叨着“谢必安”三个字。

“谢......”记忆不停流失,我开始忘记他。

孟婆不停地唉声叹气:“哎,孽缘哪。”

孽缘......

我茫然地抬起头,复述了一遍:“孽缘?”

鬼卒望着我,道:“快去投胎吧,莫再拖延了。”

我跟着他们往里走,不自觉扭头看,我刚刚忘记了什么?是一个人的名字?是谁的名字?

顿住脚步,我回头向奈何桥那边看了一眼,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走吧。”我主动对鬼卒道。

很快,我们走进了投生塔,鬼卒将我一把推下去,风在我耳边呼啸,很快,我眼前一闪,便失去了意识。

......

“生了生了!恭喜江大人,夫人生了个小公子!”

“我早已勾了名字,就唤江浸月。”

“江浸月,江浸月这个名字好啊!”

......

第十五章 尾声。

【枯枝偶有折折声,便引夜月渡归魂。】

北方的冬天,已然进入冰封。

一个月前黄叶飘落,秋叶映着夕辉的惊艳似乎只维持了短短数天,接着便进入绿色几乎断绝的寒冬。

初雪那日,江浸月懒在屋里不愿出门。泡了一壶热茶,但点了一盏小灯,俯首案前,随手抽了一本书,就开始读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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