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芦本身对医院没有好恶,但自身原因频繁出入后,便生了些恶感。可此刻,她心里带着希望,脸上带着笑,再看他人的痛苦和亲切的期盼立刻感同生受起来。
恍如隔世。
人于生死之间,活的是什么?
她站在一棵白玉兰花树下,痴了许久,直到皮肤有点发烫才往阴凉的地方走。这一动,便见了两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男的是卓凡,女的是何欣。
卓凡样貌身材保持得不错,衣着很有品,神态精神饱满;他站在走廊下,有些不耐烦地看报告。何欣站在他对面,很焦急地说着什么。她是伍苇的好友,舞蹈学院的尖子,还没毕业便被舞团选中。伍苇曾经十分嫉妒地说,“我现在就是个培训老师,何欣肯定已经当上首席了吧?”
何欣似乎在极力忍耐,眼睛里有迫切,姿态上仿佛紧绷到极点的弦。显然卓凡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只靠韧性在强撑。
两人的争执如同这医院里无数的夫妻、父子和母女,从开始的小声到后面大声,最后卓凡干脆地推开她准备走。
齐芦侧了侧身体,站到旁边去,和卓凡迎面而过。她没有留步,他也不曾停留。只有追上来的何欣再路过的时候‘咦’了一声,诧异地看着她。
齐芦也侧头,对她微微一笑。
“你——”何欣开口。
“你好。”齐芦道,“许久不见,过得好吗?”
然而前方人却在不耐烦地催促,“快点,你做什么呢?”
何欣苦笑,有些惊惧地看着齐芦,最后小跑着追了上去。
齐芦定定地看着他们,有轻言细语传来。
“是谁?”他问,“你不知道时间紧迫吗?为什么耽误?”
“没,没谁。”她敷衍着回答,但还是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时间无垠的长河里,所有人都过客,只在记忆里留下一抹浮色。
从海城回海湾,王文远问检查结果如何。她说很好,以后只要没生病都可以不用去医院了。他很开心,约了她去隔壁的小城吃大餐当做庆祝。
那晚开始,齐芦悄悄地停了避孕药。
她以顺其自然的想法,想等到半年后再告知王文远备孕。没想到意外来得很快,只三个月便大姨妈推迟。她心里有点数,买了验孕纸测试,果然两条红红的线,并且十分清晰。她挺高兴的,但也没告诉王文远,想等一两个月稳定后再告诉他。
毕竟,他一直很抗拒要孩子。
果然,得知她怀孕后,他并不是很开心。他反复强调人的身体是精密的仪器,一旦遭受过伤害便会有影响,及时现在没有未来也可能会有。齐芦安慰他,将各种保障措施告知他,都不能令他放心。直到他陪她产检,第一次听见孩子的心跳声,嘭嘭嘭,朴实无华而自带韵律。
婆婆欢喜异常,甚至为此放宽许多要求。
齐芦知道,这一切都是想得到一个孙子,可惜她生出来的是个女儿。
她在产床上躺了不到两个小时,剧痛突然消失。医生抓着浑身通红的小娃打脚板心,便是响亮的婴儿哭声起来。护士摇摇全身汗水的她问,“男宝宝还是女宝宝?”
她偏头,看见了抱到眼前的宝宝,确认道,“女宝宝。”
护士点头,处理好她和婴儿后推到旁边的休息室。她不知外面如何,只晓得上衣被拉开,软软的一只被塞过来,贴着她胸口的肉。
“宝宝和妈妈要培养感情。”
齐芦新奇地看着这个丑陋的小家伙,肿泡眼,皱巴巴的皮肤,只从眼眶的轮廓看得出来像王文远,而下颌骨则有些她的摸样。这就是综合了两个人血统的小家伙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一动不动地躺在她身边,柔弱到甚至不能自己进食。
当她的小手触摸到她的皮肤,当她的小嘴发出无意义的咿呜声,齐芦一瞬间理解了父亲为何会扑到她面前。她泪流满面,愿为这小家伙付出一切。
小家伙大名王璐,小名璐璐。
王文远起的,意思是王家最宝贝的玉石。璐璐呢,则是她的眼睛滴溜溜地,明亮地仿佛清晨挂在叶片边缘上的小玉珠子。她是个活泼外向的小家伙,很有些钢筋心脏的意思,绝不会因被拒绝而哭泣。
有了她,生活多了许多烦恼和快乐。
齐芦身后永远有个小尾巴。
“我喜欢妈妈”“我要和妈妈在一起”“和妈妈一起睡觉觉”“璐璐最爱妈妈了。”
从来没有人能让齐芦束手无策,她做到了。
“妈妈我错了。”玩具被弄坏了,她主动跑来认错,“你打我吧。”
怎么打得下去?
“妈妈我吃不下去了,小肚子圆圆的怎么办?会不会爆掉。”
只好帮忙吃剩饭。
她像是一个天使,纯白地映照出这世界全部的美好。
至于王文远,基本上是完全举双手投降,绝对不会拒绝他亲爱小女儿的任何要求。
“爸爸最厉害,世界上最厉害的大怪兽——”
好吧,真人游戏表演,爸爸永远是被公主KO的怪兽。
“爸爸可以把我举到月亮那么高吗?太阳公主和月亮公主要打败梦魇之月——”
这是什么东西?
齐芦插嘴道,“小马宝莉,动画片。”
好吧,王文远只好在玩具房挂了一个超大的月亮模型,让自家小公主爬上去。
“不对,不是这个月亮,是天上那个。”
“宝贝。”王文远绞尽脑汁,“去天上的月亮需要宇宙飞船。”
“那你去买啊。”
老天爷,那是能买的吗?
齐芦憋着笑跑开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开口三千问,不得到答案不死心。
当然,王璐不仅仅是为这个小家庭带来改变,甚至也给陈旧的晋城王家带去变化。婆婆万事求全,纵然对孙女不是百分百满意,但也绝对不会让人拿住说嘴。凡是该有的,她全都准备齐全。小金锁,小金镯子,自己亲手做的百衲衣,商场买的各种婴儿用品,也主动承担了一些生产的费用。
毕竟晋城古街商业化开始,王家后街那几十个店铺也正规地招商,终于逆转亏损开始盈利,也慢慢能还一些钱给王文远了。
至于王文波,对王璐简直是热爱。特别是当小姑娘第一次被带回去,首先叫出来的是大伯后。他几乎把她捧在手心里,去哪儿都是用抱着的,一大一小居然还能聊得特别好。
是年冬,王文远带老婆女儿回家过年,因为小姑娘说了一句,“爸爸,我好想大伯了呀。”
王文波接到小姑娘,一下把她拎自己肩头上坐着,大洋马带她去玩儿了。
门口的大石狮子,墙壁上的雕的花,屋顶上站的屋脊兽。
王璐自己能编出十七八个故事来,王文波就能接出二十七八个继续编下去。他精通营建、木工和一些传统民俗文化,装了满肚子的奇闻怪谈,全都倾倒给小娃听了。
“所以孙悟空不是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好可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