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水而眠(98)
许眠紧跟其后,边追边喊:“初水哥哥、初水哥哥……”
宛如在撵一条狗。
不!晏初水替自己挽回了一些尊严。
不是他跑得丢脸,而是许眠太过粘人,从小到大她都擅长此道,还有一种愈演愈烈的可怕感。
比如——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她才是狗吧!
“初水哥哥,你跑什么呀?”许眠的腿伤尚未完全康复,再加上她也没有晏初水腿长,想追上他着实吃力。
跑什么?
晏初水简直要冷笑三声,他还能跑什么?
假如他当初能预料到结婚后的日子会是这样,杀了他、他也不会结婚!是的,他结了一场史上最悲催的婚,不仅倾家荡产,还被老婆撵着跑!
人生第一次,他真正意义上理解了什么叫丧家之犬。
无家可归、狗……
齐活了!
“哎呀——”
身后传来一声惊叫,脚步声戛然而止,应该是她摔倒了。
根据他被坑被骗的诸多经验,晏初水判断许眠一定是装的,所以他趁机加速,打算逃出生天。
然而——
“呜呜呜……初水哥哥……”
别回头!别看!
“初水哥哥,我腿好疼啊……”
别停下!别想!
“初水哥哥,你上次在山上摔倒的时候,是我扶你的……”
擦!她居然搞道德绑架?!
远远望见那个高瘦的背影慢了下来,小姑娘低眉一笑,咬了咬下唇,越发可怜起来,“你忘了吗?我以前还救过你呢,十二年前的夜里,就在北峰……”
晏初水后脊一僵,细密的冷汗从皮肤渗出,记忆一下子拉回到过去,乌黑的夜,寒冷的风,还有止不住流淌的血,黏黏腻腻的……
他握紧拳头,坚定地咬牙,“找到我们的人是黄老师。”
“外公要不是上山找我,也不会找到你呀?”她扁扁嘴,有理有据地说。
“再说了,白娘子找许仙报恩都隔了五百年呢,说明恩情是可以继承的……”
“我至少陪着你,没有一走了之……”
……
一句句话从他脑后冷飕飕地射来,让他根本没办法继续往前走。
“所以呢?”晏初水转过身去,“我欠你一条命,所以你要把我的命拿回去才罢休?”
什么青梅竹马,什么久别重逢,都敌不过她的背后一刀。
那一刀,直接斩断了他们的感情。
倘若他真的欠她什么,也该还够了,最多……加上这条命呗。疲惫感在瞬间倾轧而来,他自己也不想跑了。
见他完全停下,许眠缓了口气,扶着路旁的一块石头,慢慢地挪起身。
十分吃力的样子。
晏初水盯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看她右腿略显僵直,出力时又吃疼地皱起眉头,脸上的血色褪去大半,像一团皱巴巴的宣纸。
就……麻烦!
他沉着脸走过去,机械般地伸出手臂,两手掐住她纤细的腰,一把将她从地上提溜起来,又像摆放一个物件似的,把她往石头上一搁。
末了,他立刻退到五步开外的地方。
许眠仰头看去,他的眉眼冷得像冰,但手掌……很暖和。
“救命之恩……”她眨了眨那双水润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都是以身相许的。
“……”
不然呢?
她要他的命干嘛?
既不能吃,又不能玩,当然是要他的人咯!
“我不是已经许过了么……”
晏初水近乎羞耻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可你跑了呀。”小姑娘用两根手指拉住他的衣袖,嘤嘤嘤地哭诉,“我一个人害怕……”
她?害怕?
她拿砖头砸他家厂房玻璃的时候,怎么不害怕呢?!
不管他信不信,反正许眠自己是信的,“初水哥哥,你是不是以为跑两年,符合分居条件,就可以离婚了呀?”
“……”
晏初水的算盘再一次被她洞悉。
“这就是你追来这里的理由?”他的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一下,瘆得慌。
“那你呢?”她笑眯眯地反问,“你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躲她,为了凑满两年分居期,他应该跑得更远一点才是。
晏初水不说话,紧抿的双唇代表了他倔强的态度。
好吧,他不想说,她就自己猜呗!
“你想重开晏家宣纸厂,去救墨韵?”她问。
他的眉梢挑了一下。
“对啊。”他没好气地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不得从零开始啊?”
潜台词是——
我已经一穷二白了,你赶紧换个人纠缠吧!
“不对……”小姑娘坐在石墩子上,晃悠着双腿,“宣纸的制作周期长、利润小,即便是最贵的特皮,从今年开始做,四尺的新纸,一刀也只有两千块,做多少才能赎回墨韵啊?”
晏初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就慢慢做……”
许眠眯起双眼,向他凑近,“不可能吧?你一定有别的打算……”
“……没有!”
看样子嘴巴很严呢。
她讪讪地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就住在檀心居,你先把我送回去。”
“我凭什么要送你?”
晏初水满脸问号。
“我现在走不了路,如果你不送我,我只能报警,那警察来了联系家属,会直接把我送去你住的地方。”
“……”
第六十六章 啾咪
PART 66
强扭的瓜,得扭下来才知道甜不甜。
——《眠眠细语》
许眠的出现让晏初水意识到,他的身边有内鬼了。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的行踪。
唯一知道的只有他父母。
而他回宣纸厂的真正目的,也绝无第四人知晓。
想起她那双洞悉一切的大眼睛,晏初水不禁打了个寒颤,起身又检查了一遍房门是否锁好。
他现在的资产不足以支撑檀心居的房费,所以晏初水住的,是山脚下的一家农家乐。其实晏家在檀城的老房子还在,若是找钟点工拾掇拾掇,倒也能住人,只是……
他并不想回去。
农家乐的环境比不上度假酒店,但胜在淡季客少,只需门窗紧闭,再拿椅子抵上,勉强能够安心入睡。
当然,他的好日子到头了,因为许眠来了。
他一秒失眠。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又老又旧,灯罩微微泛黄,里面飞进一只小黑虫扑棱扑棱地跳动,晏初水凝视着那只小虫,想的却不是自己,而是许眠。
今天在山上见她吃力起身,他有点说不上来的不舒服,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她没好全还瞎跑什么?
把她送回檀心居的房间后,她撩起裤腿检查伤口,所幸天冷穿得多,摔的那一下并不重,倒是她膝盖上缝针的疤痕触目惊心,像一条狰狞的紫色肉虫。
他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心头一绞。
就算是苦肉计,她对自己也太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