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强作镇定,偏过头,哽咽道:“无事。沙子迷了眼罢了。”
顾延凯未曾多想,信以为真,礼貌笑了笑,道了声失陪,便领着夫人孩子远去。独留贾元春一人站在水涧边,紧紧攒着那方手帕,泪流不止。
他不记得她了!当年,他大病一场,浑浑噩噩昏了许多日。待得醒转过来,便已将她忘了个干净。
这些她都是知道的。也知道顾家将错就错,便当二人之间的事从未发生过,言令府中知情的人闭口不言。太后身边的更不会说。
她也没法说。因而,每回顾延凯入宫,她总会躲他远远的。怕自己无法承受这相见不相识的场面,也怕自己忍不住会告诉他一切,怕自己会拉着他不撒手。
然而世事难料。她最害怕的情景终究还是出现了。
他唤她姑娘。她对他来说,已只是一个陌生人。他的身边也早已有了娇妻爱子,幸福安乐,一如他的封号。
贾元春蹲下来,将手帕捂在怀里,掩着嘴,泣不成声。
走出好一段的顾延凯听闻声响,忍不住回头。
安乐侯夫人言道:“贾女官怕是遇上什么伤心事,咱们是外人,她不愿说,我们也不好多问。还是不要过去了,免得叫人瞧见,让贾女官觉得没面子。”
顾延凯神色犹疑,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她。”
安乐侯夫人是自叶鹤事败,顾延凯和贾元春之事早已尘埃落定后才入京的,对这一段,顾家瞒得紧,她也不知道。听闻此话,并未当一回事,反而笑起来。
“夫君忘了,她本就是姑母身边的女官。许是你在宫里见过她,只是当时未曾交谈,不知她便是贾女官吧?”
顾延凯也觉如此,“应当是了!”
男童拉着顾延凯道:“父亲,我累了!”
“好!我们回家!”顾延凯身子不太好,孩子大了越发沉重,他已是抱不动了。只能牵着他的手,揉了揉他的头,满面温柔还带着一丝歉疚。
转头望向安乐侯夫人,眼底渐渐浮现笑意,伸出手去,“走吧!我们回家!”
第149章 番外八 何大人与狗不得入内!
太和十六年。一品茶楼。
厢房内。林晞搭着画架子作画, 林暄一边品茶,一边看他作画。不时点评两句:“你这画技又精益了。外头都传,林二郎的作品,一画千金。”
林晞嗤鼻, “大哥,这一什么千金的话还是罢了吧。人家还说, 林三郎的诗词一首千金呢!没得辱没了我的画!”
林暄失笑。林三郎说的自然是他们的胞弟林晔。
宣平侯林砚膝下有三子。
外头据传,长子林暄沉稳冷静,智计无双,承袭了林砚的擅谋。次子林晞有一所长, 丹青水墨,素描油画,信手拈来,承袭了林砚的擅画。幼子林晔今岁十三,尚且年少, 却也已很有了些才名。诗词之作, 大家赞赏。承袭了林砚的诗才。
可只有林暄和林晞知晓,父亲常说, 他诗才平平,林晔真正承袭的是他们的姑母, 自号潇湘妃子,人称潇湘先生的林磬。
其实不论承袭了谁,都没什么不好。奈何林晔性子乖张,爱出风头, 还偏爱风流。
最初也不知是谁拿了他的词套了曲子,送去给了花柳巷的姑娘传唱。那姑娘有一把好嗓子,唱的婉转动人,余音绕梁。
就此,林晔的诗词火了,那姑娘的花名也火了。
之后,便有许多效仿的。因林晔诗词自幼便是姑母所教,更偏婉约一派,唯美柔和,更适合女子传唱。一时竟成了青楼楚馆姑娘们改编登台的热门。
林晔非但不怒,无意间听过一回后竟是大喜。只觉得世间竟有此等嗓音,就该配这等词曲。兴致上来,还头一回上了花柳巷,拉着那姑娘大谈词曲之道。偏那姑娘虽出身不佳,却也是自幼被妈妈培养的,在这上头还真有几分才华。
二人你来我往,聊了一整夜。是真的纯聊了一整夜。林晔擅的还不只诗词,更有曲。词曲都有牌名,有些林晔自行改了些腔调,别说,还真与原版不一样,更是好听了许多。
再有诗赋,是无调的。林晔便额外加了调。
一晚上竟是让二人合力做出了两首来,都是精品。此后也成为了京中口口相传的名曲。
他本是偷偷做的,偏生被林礞知道了。自花柳巷押了出来。林礞深知林家家规,恐林如海和林砚大怒,担心这个侄儿会被打死,一心瞒着,还特地寻了借口帮他把这一夜未归糊弄过去。
哪知林晔非但不收敛,反而来了劲,越发中意词曲。还特地写出来让人唱。也有人专程来买,一首出价就是千金往上。林晔不卖,只看自己高不高兴。高兴了直接送,不高兴,或是唱得不好,毁了他的词曲,他直接赶人。
京里一时掀起传唱林晔词曲的风潮,人人争相追捧,趋之若鹜。
林晔风流之名也就此传扬。可他并不在意,反沾沾自喜。还拿了林砚的诗,改了几个字传出去。
于是,“吾爱林三郎,风流天下闻”的话人尽皆知。
这事自是再包不住了。连同此前上花楼的事一同被翻出来。
让人惊讶的是,林如海气得七窍生烟。林砚倒是平静得很,拿着词曲看了许多遍,叹息说:“倒是有几分天赋,再过两三百年,许是一等一的音乐制作人,难得的作词填曲的大家。可惜生错了时代。”
三个孩子都跟在林砚身边长大,经由他亲手教导。对于林砚言语中频出的新词已见惯不怪,自也能理解什么是音乐制作人。
只不大明白他为何如此笃定两三百年后的事,却知道父亲对林晔此举不算恼怒,反对其才有几分赞赏。奈何祖父火气大的很。父亲也只能押着人让去祠堂跪了一个时辰。
这惩罚还真算不得什么。因而打祠堂出来后,林晔我行我素。反而因为东窗事发,也不藏着掖着了。花楼画舫从偷偷去竟变成了光明正大。胆子大得很。
林晞十分瞧不惯。更不喜欢被人拿自己的画作和林晔的词曲一道品评,传什么一画千金,一诗千金的话。
对这两个弟弟,林暄只能无奈苦笑。
楼下。
喝茶人三三两两,就有人议论着林家之事。
“宣平侯的功绩是无话可说,便是入凌烟阁都使得了。只是他这三子实在不知叫人怎么说才好。明明顶好的天赋,诗词上佳之品,满身才华,偏要自甘堕落,与伶人为伍,为伶人创作,还以此为乐。”
“可不是吗?林侯爷也不管着点。这哪里像个样子。我听闻今日可是又上歌舞坊去了?”
“是呢!我打那边过来,还瞧见了。听说歌舞坊打南边来了个姑娘,一口吴侬软语,唱起曲来,十分动听。林三郎就好这口,哪会不去。”
“哈哈,那你们怕是还不知道。林三郎今儿高兴,那姑娘嗓子好,唱功佳。林三郎专程为她做了一首,唱得那叫一个心旷神怡。便是林三郎也赞,如空谷幽兰,又似黄莺出谷。人间难得闻此声。一高兴,挥手就是一千两。大方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