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你找人,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见你,要找人就老老实实外面候着,将军有令,内院不得擅进。”
燕烨扛着陌刀正经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样子,他横跨一步大马金刀的挡在叶宸面前,仗着自己身高臂长,顺带着结结实实的挡住了叶宸的视线。
“……温大夫!萧纵重伤,你若对他还有点情意,就出去救他,省得让他在你这院子外头断气。”
叶宸骨子里还是有几分修养,他不愿跟燕烨这种莽夫纠缠,只能咬牙切齿的抬高音量直接说给屋内的温杳听。
“他昨日去给你那燕将军打头阵中了伏,你知道他那个旧伤什么德行,我话至此,你若不愿救他便说一声,我直接去给他收尸。”
叶宸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对温杳的印象不好不坏,他从不插手萧纵的感情事,所以萧纵跟温杳之间那些瓜葛他并不清楚。
爱侣之间小打小闹不算大事,前些日子温杳舍下萧纵离开军营,他只当是两个人闹了别扭,他看不过去萧纵失魂落魄茶饭不思,还陪着萧纵找了些时日。
后来他受调去前线备战,萧纵领命驰援洛道,他还想着等正事干完再陪着萧纵去万花谷赔礼道歉。
叶宸怎么都想不到这件事情会有这种结果,他一直以为温杳只是赌气不肯露面罢了,毕竟温杳只是个文弱内向的大夫。
平心而论,叶宸并不欣赏温杳这种肩不能扛的地坤,他自知身为地坤的辛酸之处,但他靠着天赋跟努力跳脱了出来,所以他其实看不上温杳这种认命的人。
几日前,萧纵到了他驻守的阵线,他那会就觉得萧纵沉默寡言的模样不太对,但战事紧迫,他没分出心去细问。
直到昨日萧纵独自去侦测恶人谷的阵线,反被伏击围剿,最终力战突围带着一身血污回到营中。
一开始萧纵还老老实实的准备跟着大夫去取箭治伤,可偏偏天明前洛道的援军赶到了营地,萧纵跟那个一身玄甲的主将打了个照面便立刻失了理智。
重伤之人最忌情绪起伏,萧纵眉眼赤红连连咳血,叶宸一头雾水的扶着他垮塌的身子,又费了极大的力气才限制住一个濒死的萧纵。
混乱之间,叶宸在主将身上闻到了一股清甜的兰花香,他知道那是属于温杳的信香,一切豁然开朗,他架着自己快要生生气死的兄弟皱紧眉头去追问燕崇,但燕崇显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说视若无睹都是好的,燕崇俨然是把他们当成了空气,只是出于最基本的同袍道义,燕崇挥了挥手让人护送他们去安全一点的地方休养疗伤,除此之外,没有理睬半分。
第九章
萧纵不是钢筋铁骨,这件事情,温杳在四年前就知道了。
他跟着萧纵出谷后的第二个月,萧纵受调去金门关,那时浩气盟群龙无首,恶人谷趁乱直下龙门荒漠与枫华谷,金水镇是上路最后一门屏障,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攻破。
金水镇毗邻扬州城,温杳初入江湖投身阵营,看见了谷外的广阔天地,他原本还带着一点兴冲冲的新奇劲儿,可就在亲眼看见萧纵出阵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萧纵随军长大,打小就浸润在大大小小的战事里,师门长辈都是些极其优秀的军中将领,他好战好胜,年少成名,心气高戾气重。
温杳跟了萧纵四年,从未见过萧纵有撤兵的时候,萧纵总是遇则战,战则胜,就算深陷重围也要硬拼出一条血路。
萧纵不是宁折不弯,而是这世上还没有谁能折了他这一身硬骨头。
温杳见过他在死局面前力挽狂澜,见过他一人一枪撕开恶人谷防线,见过他半身染血也能将浩气盟的方鼎旗插上城墙。
萧纵似乎就是有这种特殊的能力,即使是折了抢碎了甲也能在人前保持一副意气风发模样。
真正因伤势而痛苦的、濒死的萧纵只有温杳一个人见过。
就在金门关那一战的战后,萧纵得胜回营,他站在热血沸腾的人群里看着萧纵浴血而归,年少英武的将军像是降临人间的战神,他一开始也是跟着所有人一起臣服于萧纵的英勇,可当萧纵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和倾慕就全都凝固了。
萧纵一边抬手搭住他的腰胯一边贴着他的鬓角低声告诉他不许言语,在外人看来,萧纵是战得酣畅淋漓血气上涌起了色心,只有温杳知道萧纵在往回走的路上到底流了多少血。
一道木门能将里外分割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门外,萧纵是铁骨铮铮的少年将军,在门内萧纵是苟延残喘的肉体凡胎。
萧纵的心气太高了,高到不愿在人前示弱半分,双方阵营之中的高手比比皆是,可没有一个人敢看轻年岁尚小的萧纵,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他就是一匹不见血不回头的疯狼,为战而生,敌不死便不退。
这些东西对温杳而言实在是太沉重了,萧纵不许他跟外人说自己的伤势,更不许他慌慌张张的露馅。
温杳在遇见萧纵之前从没做过任何一个噩梦,他这半生以来的所有梦魇都源自萧纵满身是血的倒在他面前。
他独自承受了这一切,萧纵的麾下副将、营地里的其他军医、就连跟萧纵过命交情的叶宸也对此一无所知。
温杳在离经心法上还有那么些许天赋的,他天生就是个学医救人的性子,自幼时开始学武学医那会起,他离经易道的心法就比花间游好出一截,温杳自知天分不足难成大事,所以他慢慢就将全部精力转移到了医术和针法上,试图让自己有一点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似乎是因为他的医术过关,所以萧纵愈发有恃无恐,天策府的游龙枪法有雷霆之势,长枪本就是攻大于守,萧纵惯用的打法是出了名的不要命,他习惯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一战下来即便没有致命的重伤,也少不了磕磕碰碰的小伤。
温杳在过往的四年里几乎被萧纵逼出了心魔,他是能救萧纵伤痕累累的身躯,但他救不了萧纵那颗快要为打仗而疯魔的脑袋。
他或许真的能救萧纵百次千次,或许真的能把萧纵从阎王手里牢牢的抢回来,他甚至有足够的自信去驾驭苗疆的生死蛊,可他总会有失手的时候。
说到底,医者不是神明,他自己的性命只有一次,假如他要以命换命,也最多只能多救萧纵一次。
而萧纵年少气盛,他没有在乎过温杳所苦恼的事情,他神经大条的将温杳的所有反应都理解为了心疼,所以他所做的只是在养伤的时候努力呲牙咧嘴的逗温杳笑一笑。
可他几乎从来没有成功过,因为比起战时,战后的时光会让温杳更加难熬。
萧纵仗着自己年轻底子好,喝起药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是嫌苦就是嫌涩,经常托着腮帮子趴在床边一边做鬼脸一边撒泼耍赖不肯吃药。
一碗药一颗糖的习惯就是这么养成的,温杳后来随时随地都会贴身带一个小布兜,里面装着他能找来的各种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