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青缇,平时稳重牢靠,怎么一到紧要关头,竟不知道哪里去了!
白慕半倚在树下,敛着眉,平素总是凉如寒月的脸上竟满是痛苦之色,模模糊糊地向外吐字道:“痛……”
他竟然会喊痛?!
原以为尘月久居下风,定然伤不了他,谁知竟能伤得如此重,长鞭上还喂了毒。天下万物相生相克,凡是毒物皆不好解,当真是棘手事一件。
我手忙脚乱地看着他紧闭着的双目,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惶惶然道:“对!我去问尘月要解药,你等着我!”话音未落,便要起身。
谁知他却紧紧抓住我的裙沿,气若游丝:“……来不及了。”
“怎么会来不及!”我心急如焚地重新跪坐在他身边。
据典籍所载,世间厉害的毒物确实能做到片刻间融入血液。尘月虽在兵器上喂毒,却不一定随身带着解药,若等到我依着解药的方子制出药来,白慕怕是早已身归混沌。更不用说尘月既然伤了他,便不会轻易交出解药。
为今之计,唯有如此了!我突然间福至心灵,咬了咬牙,痛下决心似的将他创口处的布料一撕,红着脸道:“得罪了!”
☆、第十一章(2)
我痛下决心似的将他创口处的布料一撕,红着脸道:“得罪了!”谁知他却在嘴角勾起一弯浅笑,在煞白的脸上很是扎眼,胸口裸/露的创痕汩汩流着鲜血,触目惊心。
这家伙,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我愤愤地瞪他一眼,又不好发作,吞吞吐吐道:“喂……我是为了救你才……你不要……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合适的措辞,窘迫万分。
“又不是没见过,害什么羞。”白慕翕动着没有血色的双唇,声音虚弱无力,却仍带着浅浅笑音。
我想起当日在西郊丛林里的窘境,脸上不禁又烧红一片。
幸好如今四下无人,否则他这一句话,还不知道要引多少遐思。
我绞着裙摆慌乱地看着他,又想把他绑成木桩子投进湖里,又想马上替他清毒。咬住下唇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眼看着他脸上的汗珠越凝越多,苍白得像是一张被打湿了的白纸,只好破罐子破摔地俯下身去,道:“会有点痛,你忍着点啊……”
三万年前我历天仙之劫,双眼受昆仑山上的万年冰雪所伤而致盲,曾被困山中三年。那段岁月里我一人栖居在终年冰封的昆仑山脉中,因为目不能视,被一条冰蛇所啮。蛇毒发作,我独自躺在冰天雪地之间,以为此生已是尽头。
昏昏沉沉醒来时,只觉得冻得僵硬的小腿上传来湿热的触感,痛而微麻。是一只雪妖替我将毒血吸出,救了我一命。
那情景无端地与现下相似。
腥甜的鲜血入口,毒素将舌尖都快麻痹。我吐出一口毒血,重新贴上他心口冰凉的肌肤,双唇所及之处,唯有淌着血的伤口异常地滚烫。
我想起雪妖,心中竟突然安定了不少,再安慰自己几声“医者仁心”,便也能勉强应对肌肤相亲的尴尬。
垂柳随风拂动,周遭再无一丝声响。白慕闷声皱着眉,眼弯里却毫无凝重之色,平和得全然不似在危难关头。他这般默然躺着,安静得悄无声息,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宣示着生命的存在。
我也不再似方才那般窘迫难当,尴尬渐渐消退后,心中便只剩下他的伤势,反而又淡然许多。
几次之后,毒血终于清除。我抹了抹唇边的血迹,不顾唇齿中仍充斥着血液的腥甜,自怀中拿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轻轻往伤口上倾倒。白色的粉末触血即溶,慢慢融入伤口。
药入血肉,一直安然承受的白慕突然面容一凝。想是敷药引发的痛楚太过难捱,一直不显焦灼的白慕眼中犹如有水波浮动,目光也有些涣散:“绾……绾……”
“你怎么了?!”我连忙停下手中倾药的动作,慌慌张张地看着他,“是毒血没有清干净吗?”
他轻轻握住我拿着药瓶的手,口中不知呢喃着些什么,却再也听不清。
我以为是我倾药的动作太大,伤到了他,便安慰道:“我轻一点,好不好?”
“不要……”他轻轻闭着眼,像是一个固执的孩子般死死握着我的手。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耍小孩子脾气。我试着动了动手腕,却丝毫动弹不得。这个白慕,明明已经意识涣散,力气却还是这么大。
我无可奈何道:“不敷药怎么行?你放开我……”
谁知他拽着我的手却突然用力,我措手不及,重心一个不稳,整个身子便顺着他的力道向下倒去。失衡的身体重重扑倒在他身上,下巴越过他半个身子,正硌在他的右肩上。我惊魂未定,两副心跳紧紧贴在一起的慌乱让我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肩上的单衣。
他闷哼一声,用左手揽住我的肩膀,气息声贴在耳边,温热而清晰:“那就用你来敷。”
“你……”我呆滞着吐出几个字节,大脑仿佛陷入一片混沌般,再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他身上冰寒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却让人无端地觉得陌生而又熟悉……
我甩甩脑袋,努力挣脱他的禁锢,直起身子。右手拿着的药瓶早已倾倒在地,细绿的草叶间撒上点点白色粉末。
真是胡闹!我忧心地看一眼他的伤口,因为突然的重压而重新撕裂,鲜红的血迹沿着没有血色的肌肤缓缓下淌,染红了白色的下襟。
这伤口……
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道狰狞的血缝,创口处齐整深入,显然是利器所伤。可是尘月所使的,明明是一条长鞭……
“白!慕!”我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怒不可遏地站起来,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他的骗局被揭破,却面不改色,反而噙了一抹轻笑,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嗯?”
我气得牙齿发颤,深呼吸了两回才道:“尘月根本不可能把你伤成这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唔。”他无辜地看了我一眼,轻声道,“不小心把自己刺了一剑。”
我再深呼吸了一回:“还不小心喂了点毒?”
他低头似是不经意地瞟过地上的一滩毒血,唇侧笑意丝毫不加掩饰:“好像喂得重了一点。”
“重、了、一、点?”我咬紧牙关,一个一个字地往外蹦,“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白慕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突然变换神色,骨节分明的手紧紧覆在伤口处,痛苦的表情配合着低沉的□,实在不像作假。
……又发作了?
我扭过头,咬着唇,努力不看他的模样。僵持了一会儿,才发现周围突然安静,没有了白慕低沉的声音。
晕……晕过去了?
我犹豫了半刻,愤愤地转过头去,才发觉他侧垂着头,发丝随意地散在一边,染了些血迹,眼睑低敛,安静地躺在树荫下,像是没有了气息。
“喂!”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他身边,跪坐下来,不停摇晃着他的肩膀,“白慕!你要耍我也不用给自己下这么烈的毒啊……喂,你给我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