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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寄(29)

那只凤凰明明与白慕势不两立,白慕却待他有如至交亲友。这里头说是没有故事,怎能教人信服?

堂中琴弦忽而一挑,渐作流水琤琤。我做好了青缇说出其实白慕是个断袖,与净炎早有私情之类的准备,不想青缇却只是咕哝一声,道:“那妖孽和尊上……自然是仇家了……”

我恨铁不成钢地推了推青缇的胳膊:“他们反目成仇前,难道就没别个关系?”

青缇迷蒙的一双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光芒,憨憨笑道:“自然是有的,他们俩可是……”

耳畔琴音骤停,青缇的脑袋突然一歪,侧倒在酒桌旁的地上,功亏一篑。

我恼怒地环顾四周,想揪出这个坏我好事的元凶,却不想高台之上的纱帘轻动,从中走出一个白衣墨发的身影来,手中持了一把素面的折扇,乍一看分外倜傥。

……琴座上何时换了人?我仔细一瞧,立刻换了脸色。

今夜不宜出门哪不宜出门。

那白衣身影施施而来,在我对面款款落座,从善如流地从我手中取过一只白瓷的酒杯,捏在手中细细把玩着。人声沸鼎的大堂中却像是无人注意到他一般,仍旧嬉笑作乐。

想必这楼内早已布了仙障。

我干笑两声:“上神今日好雅兴。”

白慕就着我方才抿酒的杯沿干了一杯,语气轻松自然:“青缇知道的我都知道,何不直接灌醉我?”

我苦着脸赔笑,总算体味了一把青缇方才的滋味:“小仙哪敢,哪敢。”今日不知撞了什么邪,竟不幸被这位事主遇上,话没套成,倒把自己套了进去。

他侧坐持杯,只留一个静无波澜的侧脸,不知是喜是怒:“你是对我感兴趣,还是对净炎感兴趣?”

废话,若不是为探听你的底细,谁愿意深更半夜邀你属下喝酒:“当然是对你……”我突然一皱眉,好似有哪里出了错,改口道,“……我当然对你们一个都没有兴趣!”

白慕喑然斟酒,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持着白瓷杯,指尖在杯腹上来回轻敲:“没有兴趣,何必劳神盘问。”

“那不过是……”我深呼吸了一回,“饮酒作乐时随口一提罢了!”心下已思忖着开溜。

另一边,白慕清隽的脸上一双眸子淡淡掠过一眼,指尖将酒杯往我的方向推了几寸,仿佛当真是一个平常不过的酒伴。

他这个若无其事的模样总是信手拈来。最初如此,今日如此,就连那日他中毒之后说的那番话……也权当没有发生过。

我心中不平,面上却还得做足十分的姿态,一杯一杯浊酒下肚。却觉得这酒水似被细心滤过般,不及原本的灼辣苦涩,反倒有一股清香。

酒果然是能壮胆的。数盏之后,我喝得微醺,不知哪里借的胆子,颠三倒四地埋怨:“你这个人也忒小气,连这点底细都不肯揭,还说……还说让我随你回什么太微垣……”

他抵着杯沿轻抿一口,声音让人清醒:“那日的事,你忘了罢。”

灵台像是突然被什么扫空,立时一片清明。我却只能装作迷迷瞪瞪的模样,用杯盏遮着脸,含糊道:“本已忘了,酒后胡言说着玩玩,莫要当真。”毒发时会麻痹人的意识,当日的他,大抵也没怎么当真。

那清明只维持了片刻,撑到将这一句体面话说完,便消散得杳无影踪。我的酒量本就马马虎虎,早时为灌醉青缇,又自饮了不少,此刻再数杯下肚,只觉得胃里烧得暖和,脑子里却全是一团浆糊。没过多久,便有了困意。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我怀里搂了个化成毛团的果子,躺在客栈厢房的榻上,连被角都掖得好好的,仿佛昨夜从未出过门似的。

莫非昨夜灌醉青缇后遇上白慕,只是我的梦?

我捶了捶发沉的脑袋,细细回想了一番,却只有自己半醉半醒前的记忆,再之后就一片朦胧。只记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好像有一双眸子定定地将我看着,目光疏淡漠然,像是身居高位者投下的冷冷一眼,里头却仿佛敛了无尽的寂寥。

那神情陌生又熟悉,却模模糊糊的,好似涟漪中化开的月影。

我叹一口气,应当是幻觉罢。

☆、第十八章(1)

晨光透过窗棂,清淡静谧。

我头痛得厉害,只觉得身上尽是酒气,熏得脑袋愈发晕晕乎乎,便招呼小二备了热水木桶,把自己扔进去沐浴一回,去去浊气。

水汽氤氲,沁入体肤,却觉得浑身上下益发酥软,筋骨像是化成初春的柳条,软软当当的。我越泡越觉得昏沉,只好早早起来穿衣。

刚穿上外衫,转过身,迎头撞上一堵肉墙。

我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只觉得眼前这双眯着笑的桃花眼十分熟悉,又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来人语气轻佻:“小娘子,几日不见,想得哥哥好苦。”

我顿时像被天雷迎头劈了一道,身形往后一退。腿脚却突然无力,牵着我往下坠。我死死撑住床沿,才没有软下去。

我眉头紧锁:“你在水里动了什么手脚!”

墨绿色云纹的衫子一寸一寸地接近我:“不过是些暂时封住你的仙力的化骨粉罢了,莫紧张。”涎笑的脸映入我的眼中,“听话地跟我走,不是很好?”

这回他倒学得乖,不等我扯出些胡话来拖延时间,便点了我的哑穴,将我扛上肩头挪移走。再现出身形,已在一深林之中。

残存的意识将形势思量了一周。这采花贼如此锲而不舍,敢去而复返,一路追踪我到清湾城,定然留有后手。再则青缇昨晚醉得不轻,不会太早有知觉,白慕神出鬼没,不知何时才会在客栈现身。

此次果真凶多吉少。

不知他意下,究竟是想劫财劫色,还是杀人越货。

一想到我还勉强有“色”可以被劫,不禁苦中作乐地扯出了一个笑。

许是深林之中已无危险,采花贼解了我的穴道,问:“你笑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我笑你自不量力。你可知伤了我,会有什么后果?”

他颇不屑地冷哼一声:“你以为每次都会有人来救你?”又垂下眼眸,眯眼将我打量一番,“再则,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有什么好怕的?”

若不能逃出生天,往后就算爹爹倾紫微垣之力将他挫骨扬灰又如何。色令智昏,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两样在他身上集了个大成。我唯有噤声。

化骨粉的药力融入骨血,能持续半日,沾染上的人都会受其影响。那毛贼不敢碰我,将我投入了一个满是狐臊的狐狸洞里,关进洞里的白骨狱中。

狐狸洞里阴森灰暗,满是飞尘,蒙在森然白骨上,散发出诡异的光泽。

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一个熟人。

我揉了揉双眼,欲看清眼前盘坐在一堆白骨上的人。此人脸色虽苍白虚浮,神情却倨傲,一双吊梢眼上挑着,血睫纤长,满是冷峻嚣张。竟然是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