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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寄(34)

那厢老神仙仍在捶胸顿足,银翘已坐上玉榻,拢了衣袖,两指横搭着他的手腕:“尊者还有其他的选择吗?如果没有我的医治,你至多只能再活一日。”

“不成,不成。”老神仙两手交叉,吹起银须。真是个耍无赖的老家伙。

银翘眯了眯狭目,隐有怒色,手上一道光华绽放,五彩光晕将灵宝天尊的仙躯笼罩环绕。

“银翘,不要——”我惊呼出声,便要扑上去阻止。

眼前一道白色的光影飞掠,将我拦住:“不要动。”

我惊疑地看着挺立的白慕。他神色严肃,开口与我道:“她在引生机入体。”

“银翘什么时候学的医术,竟然能到这种地步……”

白慕淡淡看我一眼:“这是嫣戌的传承。”

“你是说银翘是嫣戌仙子的……女儿?”我讷讷道。

在数万年前,魔道与仙道没有正邪之分。区别不过是魔界强者为尊,仙界等级森严。直到嫣戌仙子的出现。

凤族本是强者辈出的仙族。嫣戌出身凤族,却精于医术,是开天辟地以来唯一能够起死回生的医仙。传说中的倾城佳人大多红颜薄命。而嫣戌不仅红颜薄命,还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起因便在枉死城。方时天狼星曜,人间战事连连祸事不断,枉死城中厉鬼横行,以致煞气淹过阎罗六殿,冲破怨灵封印而出。当今天帝,当时的太子殿下亲自镇压收服厉鬼,却遭暗算,以致重伤不愈。医仙嫣戌以生祭术以命换命,救回天帝,为凤族赢得了万年尊荣,自己却香消玉殒。

嫣戌的夫君夕城痛恨仙界的尊卑戒律,率魔族大军攻上南天门,最终却离奇败北,魂魄被压入枉死城地底,囚于炎火炙烤的狱渊之中。

仙界传说中,并没有提到他们还有一个女儿。

银翘施术的身影突然一颤,缓缓侧过半边苍白的脸,在华服冠羽的包裹下愈显单薄:“小绾,你会不会讨厌我?”

我尚未从震惊中缓过来,几乎发自本能地应她:“不管你的身世如何,你永远是紫微垣的掌殿仙子,银翘。”

银色的身影璀璨如漫天星辰齐放光芒,她温和的笑容缓缓在唇畔舒展,手中的五彩光晕渐渐退去。最后一眼望尽,便化为原形飞掠而去。银翼在青玉白瓦间转眼即逝,像是天际幽逸的一道电光。

这些年,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银翘。

与此同时,灵宝天尊的仙躯倒下玉榻。我回过神,惊慌失措地将他扶住。老神仙体内重新焕发生机,却没有了方才的威压,隐隐有些虚弱。

他仿佛又苍老了数万年,却依旧笑眯着眼,抬手把白慕招到身边,道:“老喽,不中用喽。这丫头弱化了我加在怨灵封印上的仙力,该是往枉死城去了。你去瞅瞅那丫头。她若真为了救她爹爹,莫要拦她。若为的是她爹爹的传承,你便……”老头子一丝玩世不恭的笑略略收敛,眼中变换几分沧桑之色,叹了口气,“便杀了她罢。”摇了摇头,便闭上了眼。

“是。”白慕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沉声应下。

我攥紧拳头:“我和你一起去。”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枉死城不是什么好地方。”

“怕什么?我去过更可怕的地方。”我迎上他的目光,直视他的眼睛,“枉死城不过阴煞重了些,哪有九幽炼狱可怖?”

他微敛眼睑:“你去过九幽炼狱?”

“是啊。”想起这段往事,却突然有些泄气,躲开了他的目光,“当年大抵在九幽炼狱里一顿好找,找得差点连性命都丢掉。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提的。”

他的神色突然变幻莫测,却始终缄然不语。气氛一时沉默。

少顷,细碎急促的脚步声从甬道里传来,递来一个嫩黄色的身影,惊破了室内的静寂。

我回头一望,正见到书墨提着裙裾冲进室内,扑到灵宝天尊的身上,急喘道:“爹爹,你没事吧?方才有一女子突然闯进来,定了我的身……”见老神仙无有反应,又回身拉住白慕,眼中殷殷切切,“师兄,爹爹他怎么了?”

我顺着她的动作移动视线,正盯上她拽着白慕手腕的一双纤纤玉手。这双手莫名地……甚刺眼……

她殷殷切切望着白慕的一双泪眼……还是刺眼。

“照顾好师尊。”清冷的声音此时却是温和的。

唔,这个温柔的模样,不仅刺眼,尤且刺耳……

我甩了甩脑袋。约莫是狐狸洞里关久了,今儿个五感阻塞,很成问题。脑袋被这么一甩,甩得晕晕沉沉,再也听不到声响,像是得了梦游症般自顾自往甬道里走去。愣愣走了一段,才蓦地回过神来,惊觉这般一声不吭地离开,十分怪异失常,于是又回头望去。

却见到自己不知何时已快要走到甬道的尽头,身后长长的玉白色的通道被夜明珠的光芒熏得通透柔和,白玉雕的灯盏像是仙桥下幽幽浮动的白莲,一盏一盏铺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而柔和的光线里,熟悉的白色身影在五步开外的地方停下,嘴角噙了一弯浅浅笑意,目光肆无忌惮地停在我的脸上。

☆、第二十章

柔和的光线里,熟悉的白色身影在五步开外的地方停下,嘴角噙了一弯浅浅笑意,目光肆无忌惮地停在我的脸上。

这目光里的了然让我困惑,而我的困惑仿佛更加剧了他的了然。这让我无所适从,只能保持着一个回头的姿势,静默得心慌意乱。

许久,那身影一动。他施施而行,极轻的步履声在空旷的长廊里渐渐清晰。走到离我半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的手中,还有一盏熟悉的莲灯,隐隐透着深渊沼泽的气息。

在狐狸洞时我以为自己大限将至,将螭吻沉睡的法器莲灯托付给他。这时候,他拿出来却是作甚?

我不自觉地皱了眉头。

他却没有解释的打算,诘问我:“为什么要走?”

我盯着他手上泛着幽光的灯盏,不知此刻是个甚么表情:“大抵是看你们师徒父女的团聚一堂,有些想家。”

他闲闲瞟来一眼:“换个有趣点的借口。”

“……”

“也好。”他似是放弃了等待,“既然想家,就回紫微垣。”

我猛地抬起头,想看清他的表情:“为什么?”

他俯下脸迎上我的目光,手中莲灯借了仙力,浮在他与我之间,缓缓旋转:“枉死城的事,不是你可以插手。况且,你没有自保的能力。”

我忿然:“我哪里没有……”

“你知不知道这盏灯对你意味着什么?”他嗓音极淡,如月湾幽井的眼眸里浮着柔色的光,深邃幽旷,意味深长。

螭吻对我意味着什么,我自己当然最清楚。每当触碰到莲灯里螭吻熟悉的气息的时候,千里冰封的昆仑山才会重新平展在我面前。三万年前情窦初开时喜欢的那个人,消失得毫无痕迹。而这只龙头鱼身的怪物,居然是唯一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