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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寄(68)

眼泪不争气地涌出了眼眶,像是蓄了多年的积洪,要一次迸发。

白慕的身影半透,没有现形,掌心里安稳的温凉却真实得可触摸。他一双眸子沉寂如夜,脸上阴沉得可怕,安安静静地紧握着的手,一言不发。那目光深邃若渊,冰冷的气息即便隔着层仙障也能触碰得到,落狼狈的脸上,却是一湾深沉的柔色。

有许多话想与他说,有许多话想要问一问他,可昏昏沉沉的脑子被浑身上下火燎般的痛绕住了,什么话都想不起来。

他定定地凝视着。却已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渐渐地大脑愈来愈浑,眼皮直往下沉,不一会儿便没了意识。

醒来时,眼前是芜萱闺房里熟悉的幕帐。夜色还未散,淡黄的轻纱拢昏暗的光线里,朦朦胧胧的。六王爷对这个女儿还不算赶尽杀绝,就算软禁还是扔进了她自己的闺房。也算是家丑不可外扬,全王府一个颜面。

房间里有走动的声音,以为是潇潇,便唤一声:“什么时辰了?”声音虚弱。

“寅时。再睡一会儿罢。”清寂的声音。

一怔,想要起身探一探,一动却扯了伤处,浑身像是散架般地疼。

白慕走到床边,把伸出锦被的手慢慢放了回去。

下意识地缩回手,偏过头有些不敢看他:“怎么现形了,有进来看见怎么办。”

白慕低笑,声音微哑:“房门落了锁,没有会来探视。”

也对,六王爷这么个狠心的爹,自然不会让芜萱行动自如。恐怕这时候连潇潇都被隔了房门外,不允探望。

眼泪莫名地湿了半边脸颊,才惶惶然抹去水泽,翕动嘴唇:“以为再也不想见了。”把脸往被子里又埋了一埋。

白慕撩开被沿,扶正的脸,替捋顺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这么委屈?”

“……”

“想见。”极轻的一声,斩钉截铁,“很想。可惜见了又后悔。”

咬住结了痂的下唇,泪欲盈掬:“那还这里做什么。”

他握着的手侧身俯下,温热的吐息拂耳边:“见了也不能帮,只好多看几眼。”

眼泪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滑入脖子里,湿了中衣。咸湿的眼泪碰到伤口,锥心刺骨地疼。痛得皱紧了眉,声音也带出几分咸苦:“总是捉摸不透,究竟怎样想。这么不了解,不及书墨甚至不及身边的侍婢。换一个陪罢,白慕。”

“明日再说。先睡。”

☆、第四十五十章

“明日再说。先睡。”

细碎的疼痛揉成了丝,无缝不入,像是皮肤上缝了层痛楚织成的网衣。听到这一声,心里不甘愿地纠结了一阵,便也真听话沉着脑袋意图入眠。可身上疼得厉害,愈睡愈清醒。

闭着眼睛迷迷糊糊了半宿,心头空荡荡的,不知是焦躁还是恐惧的情绪霸着识海。被夜风一拂,干脆睁开了眼睛。

视线所及处,有另一双沉静的眼睛,淡若月魄。见醒来,他神情一敛,目光里揉了丝复杂神色。

被注视得面有微红,喃喃道:“睡不着……”

那目光仍是静静的,微尘浮动。

“能不能……陪陪。”鼓着勇气轻轻拉住他的手。

“罢了。”白慕回握住,侧身身边躺下,眼眸中有安慰之色,“还想留王府?”

委屈又歉然地垂了垂脑袋,不敢看他近咫尺的脸:“……”仙身下凡,只要言一声放弃,随时都可以回三清境里。可好不容易争来的机会,又怎么能这般容易放弃。

“不是要归位。”他淡声道,“替芜瑾顶了罪,以后如何打算?”

芜萱的这副皮囊还得继续顶下去。女子的名声最要紧,芜萱王府里地位本就不高,如今又被这般自毁清誉,往后的日子恐怕更加难过。总不能永远待房中不见他。

无奈道:“还能如何打算。唔,芜瑾回府了没有?”

白慕轻轻嗯了声,目若澹波:“什么时候才能关心些自己的事?”

“的事没什么好关心的……”芜瑾还有两月便会嫁去安淮联姻,充其量不过受个两月的冷眼便是,左右不会少几斤肉的。

他环过的肩膀,把揽进怀里。脸颊紧紧贴上一副温凉的胸膛,依稀听得见沉缓空寂的心跳声。头顶的声音淡淡的,仿若一句寒暄:“关心。”

身上不剩多少力气,安安分分地靠这副怀抱里,闻声微怔:“以前从来不说这样的话。”

“以前以为能发现,现觉得还是说给听比较方便。”总结起来便是,对绝望了。

听出他话里的揶揄,气恼地捶向他:“……会不会安慰啊!”

“不会。”他低低笑了声,“以为是该安慰一下。哪知道心里,只要一走了之就可以推卸责任。”

“……是怪?”

“是。”他阖上眼,像是睡着了一般,低絮着,“本来想不再管的事,但那样就真的可以一走了之。岂不是很亏。”

心中像是一搅,百味杂陈。翕动唇,嗫嚅着:“从来不让了解,怎么知道……”

“自明日起,想知道什么,都告诉。”他笑得轻如风絮,“先睡。”

有了这一句诺,不知是否是潜意识作祟,第二日醒了个大早。晨光暖阳,拂身上暖融融的,像是一张极轻柔的绒毯。

仙体比凡体恢复得快上许多,勉强已能下床洗漱。房里除了以外空无一,盈室的日光照得通壁敞亮,昨夜的一切像是一个真实的梦境。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潇潇拎着个食盒,小小的身子绕过房门到面前,见着,噙了一包泪:“二小姐!”泫然欲泣。

难得还有个婢女对芜萱一片忠心。扯了扯嘴角,拍了拍她抽抽搭搭的肩:“没事,这不是好好的?”这一拍又扯了背上的伤处,皮肉断裂般地疼,吸了口冷气。

潇潇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噎着声:“是王爷错怪小姐。小姐当日明明是从奴婢这听来的消息,怎么会是小姐要私奔,大小姐反倒是无辜的了呢?一定是王妃娘娘算计小姐,娘娘她欺太甚……”

不知要如何安慰她,小心翼翼从她手中接过食盒,道:“此事是罪有应得,万不要与旁胡乱编排。看,他们这不是让给送饭来了吗?”

潇潇忽然止了哭声,睖睁着眼将瞧着:“王爷他本来是要禁了小姐的饮食的……是小姐未婚夫婿听说了这桩事,向王爷道明了要提前婚期,还说不意过去的纠葛,只望王爷不要苛责小姐。”

晴空降下一道霹雳:“什么时候有的婚约?!”

潇潇眼眶通红,茫然地看着:“今年岁初订下的姻亲,小姐不记得了?”

怎么会记得!揉了揉额角:“婚期是何时?”

“下月初二,日子紧得很,王府里的绣娘已赶小姐的嫁衣了。”

掐指一算,只剩下十日了。心头计较一回,除了出嫁以外,果真再无其他令芜萱脱离王府的法子了么。

潇潇对芜萱忠心耿耿,说几句话便要落泪。颇费了一番唇舌才将她送走,口干舌燥地回过身,四仙桌边不知何时已添了个。白慕端详着茶杯,手边一张薄宣,上搁一小毫,面有不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