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钦若垂下眼帘,想了想,反问:“你不希望别人知道?”
施诗磊被问得一梗,慢吞吞地把伞收好,说:“你没看到外头人的眼神,指不定在背后怎么指指点点说你们家呢。我是无所谓啊!你这么好,是个人都应该喜欢你,我喜欢你有什么错?可是别人说爷爷奶奶他们,总是不好的嘛!”
“怎么了?洗洗手,进来吃饭了。”就在这个时候,符奶奶从厨房里端着菜走出来,看到他们两个人杵在店面里,便敦促了一句。
施诗磊连忙点头:“哎!”
“手里拿着什么?”她问了一句,却没等答案,把菜端走了。
符钦若看施诗磊还是耿耿于怀,便说:“没关系,你在这一带很受欢迎的。”
“这一带?”他翻了个白眼,“哪一带?”
符钦若笑着伸出手指,从店铺门口指向庭院后门:“这一带。”
施诗磊哭笑不得,对他皱了皱鼻子,凑过去阴阳怪气地说:“符公子,你好生油嘴滑舌啊。”
“该吃饭了。”身后忽然传来符爷爷的声音。
施诗磊吃了一惊,回头看到老人家双手背在身后,正无奈看着他们摇头,又转身先走进了饭厅里。他吐了吐舌头,把伞放在一边,也不等符钦若,自己先去洗手了。
吃饭时,奶奶又问起那把伞的事情。
两位老人家听说是刘天楠的母亲亲自送过来的以后,不免对符钦若责怪了两句。施诗磊心里觉得两家人都闹成这样了,再客气也没什么意思,但嘴上不好说什么,只顾闷头吃饭。
也不知符奶奶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忽然问:“那把伞刚才乍一看,似乎是用不了了?”
过了很久也没人回答,施诗磊抬头,才知道原来奶奶问的是自己。他咬了一下筷子,点头说:“嗯,伞面坏了,伞骨还是好的。”
“既然如此,拿去修一修,换个伞面吧。”爷爷说。
“嗯,对的。也用了二十几年了,伞骨是很好的,丢了可惜。”奶奶吩咐符钦若道,“待会儿吃完饭,拿到李师傅那里去修一下。反正你们今天应该也没什么事吧?”
符钦若摇头表示无事。
奶奶想了想,笑道:“这才正月,就修了两样东西了。”
“也好。”爷爷还是很平静地说。
施诗磊听不太懂爷爷说的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吃完饭后,他留在厨房里刷碗,符钦若被奶奶叫了出去,回来时左手腕上多了一根串了苗银小锁的编织红绳,在白色的手腕上特别显眼。
施诗磊倒着碗里的水:“奶奶给的?”
“嗯。”符钦若过来帮他擦碗。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辟邪?招桃花?”
符钦若一听笑了:“没别的意思,本命年才戴的。过年我没回来,只能现在给我。”
“本……”施诗磊放下手里的碗,湿淋淋的手摸向符钦若的口袋。
他忙不迭避开:“找什么?”
“身份证!”施诗磊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的身份证,看他口袋空荡荡的,讶然道,“你今年才本命年?不是都毕业好几年了吗?”
符钦若一怔,含糊地点了点头,只说:“我读书早,毕业也早。”
“是个神童?伤仲永啦?”施诗磊继续洗碗,把碗都洗好以后才忽然停下来,说,“你……”
“怎么了?”符钦若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施诗磊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摇头。
说不定符钦若也是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不再追问他到底想说什么了。
符家世代居住在绍兴,爷爷奶奶也是长居于此,认识许多当地的工艺能手。家里的几把油纸伞,都是从奶奶口中的那位李师傅家里订做的。
在去往李师傅家的公交车上,施诗磊才知道原来李师傅家里从前是符家的长工,此前好几代人都在符家当过奴仆。
施诗磊睁着大眼睛听着符钦若说起一些距离他们很遥远的事,看看手里的油纸伞,问:“那他们家不会不喜欢你们吗?”
“嗯?”符钦若想了想,摇头道,“不会吧。虽然是主仆,但他们家跟我们家关系很好。”
他歪着脑袋听,还是慢慢摇了摇头,感到不明不白。
符钦若看他这样,不禁莞尔。
“你笑什么?”施诗磊莫名其妙。
他还是摇头,只说:“笑你可爱。”
“可爱有什么好笑的?”他瞪了符钦若一眼,抱着伞,说,“奶奶说的是,才正月,你们家就修了两样东西。又是断了弦的琴,又是破了面的伞,好不吉利,而且都是因为我的关系。”
符钦若抓着头上的杆子,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却道,“我们家还是爷爷做主的。爷爷说的才是。”
施诗磊一愣,抬眼去看他手腕上的红绳,小巧的长命锁上写着“出入平安”四个字,愿望简单又平凡。他抬起手,把小锁翻过来看另一面,不由得咧嘴笑起来:“长命富贵?——没想到奶奶还求你这个呀?”
他看了一眼,微笑道:“到底也是一般人家吧。”
“一般人家……”施诗磊扁了扁嘴巴,却想不到自己还认识哪一户一般人家像他们家这样。
他们在公交车的倒数第二站下了车。李师傅家是一家挺大的店铺,门外就悬挂着好几把油纸伞,在古香古色的门面屋檐下,伞上的花鸟图案画得精致,喜鹊似乎要从枝头上飞下来。
还没进门,鸟笼里那只鹦鹉就叫了一声“回来了”,施诗磊听罢暗暗吃惊,忍不住发笑,跟符钦若说:“它还有吴越口音啊?”
“小少爷来了?”却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走过来,殷切地问候道。
这称呼让施诗磊着实吃了一惊,见到老人家身骨已经嶙峋,但眼神却十分光明。他看到符钦若对老人家微笑颔首,真的有几分古时大户人家少爷的模样,话说得温和而客气:“铭叔好。”
没等符钦若介绍,施诗磊主动先开口道:“铭叔好,我叫施诗磊。您叫我施施就好了。”
大概是铭叔早就知道了什么,虽然表现得不太明显,但笑时还是不经意低下了头。
“这里有把伞坏了,拿过来想要修的。”施诗磊说完,才认真看到门旁挂着的招牌,被好几把伞掩盖住了。不过就是一个古体的“傘”字,施诗磊看到在伞盖下共步的一双人,不由得一愣。
铭叔从他手里接过伞,解开伞套一看,讶然道:“这不是太太的伞吗?怎么……”他话说到一半,长满皱纹的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但碰到符钦若的目光,又自发自觉地软了下来。
施诗磊看得不明所以,见到店内的桌案上放着一把似乎才画好江南烟雨图的伞,便兀自走过去看起来。
“借出去以后,不小心弄坏了。爷爷说应该还能修,让我送过来。”符钦若解释着,也见到了那把伞,便道,“也不急,就放在您家。什么时候修好了打个电话,我们再过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