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稑拿到港澳通行证回到学校时,宿舍里的同学已经聚集到教学楼下,而后一窝蜂的人吵吵嚷嚷来到高三教学楼前。
中庭广场上人山人海、彩旗飞扬,各个班级在混乱中有序地组织了队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激动的神采,气氛跟夏天闷热的天气一起高涨起来。
高三楼已经是人满为患,整个年级的学生都聚集到了走廊上朝楼下招手,零零碎碎的话语随便拣出一句都是彼此的鼓励和祝福。负责控制纪律的老师们站在楼底下也是神采飞扬,并没有要控制场面的意思。
学生们都是自发而自觉的,熙熙攘攘之间做好了时间上的准备,高一的学生们站在最前头,高二紧跟其后,在学生会干部的一声领导之下,大家齐齐喊出各种为高考生加油呐喊的口号。
“高考加油!二中飞虹!”
“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
“文史称雄!理工争霸!”
闫稑挤在人群当中,跟着他们一块儿呐喊着,起先的时候还觉得这夸张得霸气侧漏的口号有些难以启齿,但喊到后来连精神都跟着亢奋起来,嗓子都哑了也没停下。
高一、高二的学生每喊出一个加油的口号,学长、学姐们就在楼上喊下一个共勉的句子。
喊楼结束以后就是轰轰烈烈的掷卷礼,一时间高三楼沸沸扬扬甩下了无数试卷,那都是他们进入白日化复习阶段以后做的卷子,一张张考试卷在天空中飞舞着,被突然卷起来的热风吹向了半空,最后飘散到教学楼下的每一个角落。
末了全部低年级的同学就排列成行冲向了高三教学楼刷楼,从楼下一路往上跑,经过每一条楼梯和走廊、每一间教室的门前,跟等候在走道两旁的前辈们击掌。
不断地听到“高考加油”、“会考全胜”这样的话语,也不知道那些“give me fine”的掌声里,是不是在某一个瞬间跟未来的高考状元有了短暂的相接。
每个学生的脸上都满是青春洋溢的笑脸,仅仅是被教室和操场的光打在脸上,也在发光发亮。
一路跑上楼,以“Z”字形跑过高三教学楼的每一条走廊,最后跑回楼下时已经气喘吁吁,闫稑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听着学生们齐声高唱着的《Only You》,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已经有人在中庭花园里围成了圈子大跳街舞,喊话活动逐渐变成了全体学生在这燥热不安的夏日里一个宣泄的当口。
闫稑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他喘着气,踩过撒在地上随处可见的试卷,走到一个稍微安静的角落里,“喂?”
林珏在电话那头喊得很大声,听得出声音是用力过度之后的沙哑,“你们也喊楼了?”
“嗯,好热闹!”闫稑遮住了另一边耳朵,好让电话里的声音更清楚一些。
“我们这边也很好玩!”林珏笑着说,“虽然去年就喊过一次了,可是再喊一次还是一样激动的!”
这样子的林珏太陌生也太新鲜,让闫稑光是听见声音就已经看见了他的笑颜,因为气温和激动,涨红了脸,汗水滑落到颊边也还是灿烂得像阳光一样的笑颜。
林珏声音很清亮,听起来格外兴奋,“闫稑,今天老师跟我说,我可以去参加生物联赛的冬令营了!”
闫稑就在他高兴到极致的时候突然冷静下来,周围的声音仿佛也听不见了,可电话里的声音却还是笑着的,“那很好啊!”
“闫稑!”林珏在那头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闫稑站到了教学楼下完全背光的一个角落里,微笑应答,“什么?”
那边还是吵闹着的,他似乎在找一个安静一些的地方,嘴上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闫稑的名字。闫稑低下头时发现了一张考得不怎么理想的数学试卷,弯下腰捡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应着林珏在那头的叫唤。
最后他应该是走到了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喧闹声远了,林珏的呼吸声也近了。
“闫稑。”
“什么?”
“我喜欢你。”
他怔了一下,在草坪上坐下来,借着光看试卷上糟糕的答题,微笑回答,“嗯,我也喜欢你。”
林珏在那边沉默了两秒钟,开口时声音里的笑意特别明显,每一个音节都是带着笑容的,“以后我们一起上大学吧!”
闫稑的手指扣紧了手机,点了头,“好,一起上大学。”
高考开始以前,低年级的学生就纷纷撤离了校园。
闫稑左思右想以后还是回到家里,一进门就看到牧雨燕在他的房间里给他收拾行李。
他把钥匙串握在手里,跟坐在客厅看电视的章筱雨打了声招呼,走到房间门口叫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回来啦?”牧雨燕回头看了他一眼,兀自坐在床上,对他招招手,“你看看东西带得够不够?虽然香港那边什么都有,但是这次一来一回时间紧,怕也没时间再买东西——考完SAT回来就会考了。”
闫稑在门口踟蹰片刻,还是转身把门掩上。
牧雨燕看他举动不寻常,立即停了手,面目严肃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他嘴唇无意识地抿着,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来,手心里握着的钥匙串硌得有些疼,过了一阵子他转过脸来对牧雨燕说,“妈,我不想去考SAT了。”
做母亲的呆了呆,思忖以后柔声问,“怎么了?紧张?”她轻松地笑了笑,“你的话,什么时候考SAT都一样的吧?早点考以后你也多点时间玩啊。”
“不是。”闫稑摇头,抬眼正视她的眼睛,说,“我不想去美国,就在国内上大学就好了。”
牧雨燕愣了几秒钟,那几秒种里她的表情完全是胶凝着的,过了好一阵子,她扯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你不去美国?”她试图理了理思路,突然看定了他,冷声问,“那你三月份的时候为什么要去考托福?”
闫稑想说那时候也不是他自愿的,就跟这次SAT一样,都是牧雨燕帮他注册、帮他报名、帮他缴纳的考试费用。但他没有说。
先前分明是商量的语气说着考SAT的事,闫稑也说他需要时间考虑,但他还没有将考虑的结果告诉她,她已经先一步把港澳通行证也给办下来了。
要是知道牧雨燕在他把户口迁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办这张通行证,闫稑绝对不会问爷爷拿户口本。
他至今都没有办法释怀,当爷爷听他说,想要把户口迁离的时候,当时老人家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恼怒、不甘、伤心、难舍统统都在那双老朽又深邃的眼睛里。
见他低着头久久不回答,牧雨燕没了耐心,把搁在他们两个之间的行李箱放到了地上,严肃认真地看着他,说,“儿子,你不能老是这样,什么事都拖拖拉拉的。你也不小了,也该想想以后要干什么了。”
闫稑手指挠了挠发麻的额头,回答得无奈又无力,“我知道,所以我这回没有拖拉。我考虑得很清楚,我就是不想去美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