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读课结束以后,他要请假去图书馆开会。为此李嘉图只是拿起一本《东坡乐府》信手翻阅,也没跟着其他人一样大声诵读。
坐在前面的同学正在背《陈情表》,语速非常快,完全听不出表文的悲悯恳切之情。“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听到中间那句,李嘉图想起去年校运会上,他们让身为裁判员的苏潼放水。当时苏潼就是背了这句表文,思及此,李嘉图不禁笑了一声。
谁知被坐在斜对面的廖汨看到了,惊讶得不得了,睁大了眼睛怔怔看着李嘉图。
李嘉图偏过头,用托着下颌的手遮住了刚刚还扬起的嘴角,低下了头。
“原来李嘉图你会笑哦?”她眨巴着眼睛,由衷道,“要常笑啊,你笑起来超帅的。”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心不在焉地回答说,“我不笑也帅啊。”
廖汨想不到他会说出这么自恋的话,顿时愣了一愣,扑哧一笑,用力点头,道,“是啦!”
自恋的话,李嘉图偶尔是会说。只是和他不亲近的人是听不到的,因为他基本上没什么亲近的人,所以,其实他也几乎不说。
好像苏潼却说得很自然。上回他穿着自己高中时代的校服来上课,被女生们议论纷纷,问他是不是十年前穿越过来的。苏潼竟然说自己十年前没有这么帅。有时李嘉图会想,这辈子真是没见过这么自恋的人了。
尽管面前放着书,心思却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李嘉图翻过一页,想不起前文说了什么,又翻了回来。
张竞予半节晚读课都在周书渊的座位周围和罗梓豪一起打趣,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吵吵嚷嚷的。
“哎呦,真心看不出来啊!”张竞予兴高采烈地回来,拿出书往桌上一丢,翘起了二郎腿感慨万千道。
李嘉图好奇道,“什么事?”
“周书渊同学是基佬,你看得出来吗?”他笑嘻嘻地问。
他顿时呆住。
张竞予犹自笑着,凑近他耳边嘀咕道,“傍晚在宿舍,他包里掉出一根按摩棒!”他哈哈大笑起来,“哎哟我去,没想到啊没想到!”
李嘉图觉得自己的脑袋是卡住了,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正在他错愕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坐在教室前面的周书渊突然站起来,往后面破口大骂道,“卧槽!我都说是我姐的了,爱信不信!”
“反正我不会背我姐的包咯!”张竞予双手一摊,眉飞色舞的样子真是有些欠揍。
周书渊破罐破摔道,“你他妈最好还是庆幸老子不是吧!如果是,老子第一个操死你!”
顿时,原本还在熙熙攘攘各自背书的全班同学都安静下来。一个个看着周书渊,目瞪口呆。
他脸刷一下全红了,气得直跳脚,“我说了我不是!”
周书渊是被逼急了,一下子名誉扫地。他气得整个晚上没说话,连社团会议都没去开。李嘉图开会回来,又没在座位上见到同桌,往前面一看,原来是和罗梓豪一起向周书渊慰问道歉了。
这样的玩笑话平时也不是开不得,只是有时候一不留神,就把玩笑开大了。
李嘉图只觉得他们好笑,见到张竞予慰问结束以后,垂头丧气地回来,差点没忍住笑。
谁知张竞予才坐下,就趴到他脸上蹭起来,假哭道,“亏大了!周末要请老周去吃四海一家,还得看IMAX电影,VIP厅!”
李嘉图想着有罗梓豪在,这顿也不算什么。倒是挣了好几次都没把同桌挣开,无语道,“走开走开,我可不想别人误会我跟你搞基。”
张竞予一愣,抬头呆呆看着他,懵懵懂懂的样子,看着很装。
他剜了他一眼,冷淡地重复,“走开。”
“我说嘉爷,你不会真的是基佬吧?”张竞予眨了眨眼睛,很天真很关切地问。
李嘉图心上一堵,牙关咬了一下又松开,把他的手拿开,接过前面传下来的周测试卷,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跟你有关系吗?”
张竞予呆呆看着他,突然又一把抱住他,继续蹭着他肩头假哭,“是我也认了!谁让你又帅又壕又学霸!”
“什么鬼……”李嘉图忍无可忍,撇了好几次都没撇开他。
周测试卷上果然有几道新鲜出炉的高考题。李嘉图还没见过这么难的周测题,加上没心思写,写得有些吃力。
张竞予干脆写到一半就丢笔放弃了,叹气道,“我明年就考个三本得了。”
“那你出去别说是我们学校的。”李嘉图埋着头演算,随口说了这句。
“要不要这么无情啊?”张竞予斜睨着他,再度拿起笔,没过半分钟又放下,趴在桌子上看着李嘉图。
李嘉图被他看得不耐烦,翻了个白眼,也没看他,淡淡道,“你再看我,我举报你是弯的了。”
“李嘉图,你想考哪个学校?”张竞予突然问道。
李嘉图笔锋一顿,想了想,又继续写,“没想过,先考好了再说吧。”
张竞予皱了皱鼻子,憋屈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不如艺考生呢。他们起码知道,以后自己是想当电影明星啊,想当画家啊,这类。我咧?拼死拼活要考个比他们高得多的文化分,完了报个学校,填志愿的时候还想来想去,怕都报不上,勾个服从调剂。好没趣。”
原以为是不相关的话,李嘉图还是想到了苏潼走前对自己说,要有自己的目标。李嘉图抚了抚疲惫的眉心,没接同桌的话。他没有目标,或者他曾经有过目标,现在已经达成了。
十七岁,达成了唯一想要达成的目标。李嘉图心里酸涩地笑了笑,繁乱的情绪再次卷土重来。
他把这些情绪挥去,认真把卷子写完。
还剩最后一题。
冯子凝一如既往地提前交卷,回到座位上收拾书包。因为先前约好下课一起去食堂吃宵夜,李嘉图加快了书写的速度。
约着一起吃宵夜的还有覃晓峰,但是他周测写完以后就先去社团开会了。临下课时,他急急忙忙走回来,没往自己位置上走,而是特意经过李嘉图的座位稍微停了停,拍拍他的课桌,神色焦虑地问,“你写完没?”
“还有一题,怎么了?”李嘉图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很惊奇。
冯子凝背着书包走过来,以为要走了,“OK?”
覃晓峰沉了沉气,对李嘉图说,“你快点写。我看到一样东西,等会儿带你去看。”说罢,便回自己座位收拾书包去了。
李嘉图莫名其妙,看看冯子凝,他同样莫名其妙。
既然他们两个都在等着,李嘉图只好不用草稿直接把演算过程写在了试卷上,为了省时间,他还跳了几步,直接写了答案。
“走。”覃晓峰看他收笔,不由分说抽走他的试卷塞到冯子凝手里,在李嘉图刚刚拎起书包时,就扯着他的手走了。
走出教室,李嘉图路上问了半天,覃晓峰也没说什么。冯子凝帮李嘉图交完试卷,还好不容易追上来了,喘着气,也问,“到底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