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啊,来啊。到这里来吧。
夏明晗幻听了。他听到了人声,但他知道这是幻觉。
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呼救,双手拼命扑腾,他的眼睛被刺痛了,海水犹如玻璃碎片,肆意分割他全身的血管,连血液都被冻住。他没法呼吸,喊不出声,谁都听不到他,没有人在,没有人活着。没有人活下来。
喝下许多口海水后夏明晗被人拉上岸,他揪着救生员的胳膊,咳了些水出来。叶非蹲在他面前,一脸抱歉:“不好意思,我是想看一看你毫无预兆落水时的效果,才一下子,我保证,绝对不会多过一秒,我不知道你……抱歉,真的很抱歉,夏明晗你还好吧?”
夏明晗的脸色比纸片还白,Summer用毛巾裹紧他,把他扶到了一张沙滩椅上。叶非跟着过来,夏明晗从水下上来后就说不了话了,一味抱紧自己的胳膊发抖,叶非摸了摸他的额头。Summer道:“应该没有生病,可能只是才下飞机不适应。”她搓着夏明晗的胳膊唤道,“小夏,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这样吧,你带他回房间去休息吧。”叶非说,“先拍宋海的戏份好了。”
夏明晗颤颤巍巍举起手:“我自己回去。”
Summer拉着他起来:“我陪你回去好了。”
夏明晗立场却很坚决:“不,我自己回去,你别跟着我。你们谁都别跟着我。”
他放下话来,Summer和叶非互相看看,都站住了。夏明晗转过身,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他的双脚其实没什么力气,慢腾腾走了好久才走出了沙滩。他胃疼得厉害,好不容易到了客房附近的喷泉池子前,再没力气往前挪动一步了,他干脆坐在了路边。
夏明晗抹了把脸,摸出一手的水,又或许是汗,他分不清了。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花不鲜艳了,草也很萎靡,他的耳边还有奇怪的嗡嗡声。夏明晗垂下头,把毛巾拉上去,盖过头顶,阳光照在脚背上,他还是冷得直哆嗦。
这样默默坐了一阵子,夏明晗看到有个人停在了他面前,那人穿了双拖鞋,久久不动。他猜他一定是阿觉,他是住在水里的鬼魂,只要有水他就会复苏,他在水下感觉到他这个侥幸逃生的胆小鬼了,所以他来到了他身边,又来喊他一起走,又来带他一起走。
跟他走吧,去死吧,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出唱片?他一个人,出什么唱片。演电影?出演本来就不是他本意。母亲?母亲老年痴呆,根本认不得他了。朋友?什么算朋友?爱人?什么又算爱人……
有一个人和他在一起六年。六年里,从没有上演过分分合合的戏码,只是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睡觉,还上床,床上很合拍,也一起高潮过,还接吻,抱着,紧紧抱在一起。
“我不想走,阿觉……我不想走……”
夏明晗往后退缩,那双脚却逼得很紧,那个人还俯身对他伸出了手,呼唤他:“夏明晗。”
只是这个伸出手的男人接下来并没有向他发起同赴黄泉的邀请,而是责骂般地质问他:“你是不是收了曾晓武的支票?多少钱?”
男人一把扯开了夏明晗兜住脑袋的毛巾,提起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就把他往酒店里拎。
青天白日下,哪有什么死人,什么阿觉,分明是脚踩拖鞋、身穿睡衣、气势汹汹的曾晓文。
曾晓文跑去前台开房,前台没给他开,夏明晗躲在一边说:“剧组包了整间酒店。”
曾晓文气得牙痒痒:“那好,我现在包了你们整个剧组。”他问前台借了电话,直接拨给叶清。叶清很快从楼上下来,听说曾晓文要住这里,问前台要了套房的房卡就给了他,还道:“听说您要投资《昼夜》,我们那边咖啡厅里聊一聊吧?”
叶清笑眯眯地把曾晓文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等一等吧,我有事要问他。”曾晓文的语气尽量克制,和叶清分开后,把夏明晗塞进电梯,嗓门一下高了,“我问你是不是见了曾晓武,收了他的钱?”
夏明晗捂住眼睛:“我还发了毒誓!!再见你我就天打雷劈,死了还没人收尸!”
“多少钱?”
“两百万!”
电梯门一开,曾晓文把夏明晗推进房,夏明晗要走,说:“我真发了毒誓,我十分迷信,老板你让我出去吧。”
“不是你见我,是我来见你。你站好了。”曾晓文反锁上门,不等夏明晗再开口,他就搂住他亲了上去。
夏明晗推了曾晓文一下,垂着脑袋:“好好好,你说的对,是你来见我,我暂时还死不了。”他话锋一转,傻笑着抬起头和曾晓文道,“不过,老板,我晕机,刚才彩排已经不太舒服了,您现在这样那样的,我怕我服务不到位。”
他边说边往边上挪,话说完,人已经退到了墙角,恰好被曾晓文堵住去路。曾晓文那张微愠的脸庞上挤出了抹冷笑:“你说啊,继续说啊。”
夏明晗不说话了,郁闷地盯着自己光溜溜的脚背看。
“你不是最能说最会讲吗?”曾晓文拍了拍夏明晗的脸,哼笑一声,“两百万,你还挺值钱。”
“对啊,我自己都没想到我值这么多钱。”夏明晗附和道。
曾晓文的手原已经滑到了夏明晗的脖子上,听到他这句话,手提起来用力掐了把他的右边脸颊。夏明晗疼得乱叫,曾晓文不松手,夏明晗快疼哭了,眼里闪闪烁烁的,曾晓文放开了他。夏明晗立即滑到了地上去,抱着膝盖蹲着,头有千斤重似的抬都抬不起来。
“支票呢?”曾晓文用脚尖顶了顶夏明晗的脚。
“没带身上。”夏明晗说,闷闷的。
“回去给我,我帮你寄回去。”
“那怎么行!两百万!”夏明晗猝然抬起头,眼睛睁得铜铃那么大,“是给我的!”
曾晓文把手伸进了睡衣口袋里,摸了半天,手僵住了,夏明晗忍俊不禁:“老板,你在摸支票簿啊?”
曾晓文坐到了边上的一张单人沙发上,握紧双手对夏明晗道:“家里佣人说漏了嘴,我还在床上,听到曾晓武回国了就知道没好事,拿了护照和钱包就出来了。”曾晓文的声音渐渐低了,夏明晗扭头乱看,曾晓文问他,“不想知道我回去干什么了?”
“敬老去了。”夏明晗说。
曾晓文并没再解释什么,只出神地看他。他那略微上挑的眼角里依稀还藏有少时混迹江湖的凌厉,夏明晗被这眼神盯得喘不过气来了,无端端似是有柄匕首横在了他的脖子上,逼着他必须说些什么。
“你和美莎……领证了吧?”夏明晗复低下头,怯生生地问。他的视线被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手忍不住去摸耳垂。他的耳洞还在胀痛。多少天过去了,还是痛。
“结什么婚?”曾晓文声音一凛,“我根本没打算结婚。”
夏明晗怕了,贴着墙根站起来往门口走,曾晓文道:“你回剧组拍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