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茼蒿(92)+番外

齐骧刚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只热水瓶,眼睛偷偷窥视着平静的化学老师,在拿过书以后把热水瓶递给芮忱。

“给曹江雪。”他悄声说着,朝女生那儿使了个眼色。

芮忱讷讷接过来,又猫着腰溜到曹江雪身边,水瓶往她桌上一放,正要走,就听到化学老师叫了自己的名字。

“芮忱——”她的声音由高而低,显得颇具威严。

芮忱连忙站直来,“有!”

全部同学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往他身上投来。

化学老师从厚厚的眼镜片背后打量了他很久很久,最后嘴巴一努,小声骂了一句,“你真是够了。”

他不尴不尬地笑了两下,快速回到了自己座位旁边站定。

“真是真是……”老师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半天也没有说出其他的话来,“还剩二十分钟,随便讲两道题吧。”

第64章

一放寒假,芮忱就跟着妈妈去了京山的爷爷奶奶家。爸爸还在国外没有回来,过年期间还是妈妈带着自己去走亲访友。

芮忱是家族里唯一一个要在当年高考的孩子,每去到一户人家,就会被送上各种祝福,祝福完后又是理所当然的认同,都是一副准备喝升学酒的喜庆模样。

春晚依旧是没有新意,芮忱陪着老人家在客厅里面看电视,听到相声里都是去年的微博段子,玩手机玩得心不在焉。

齐骧回湘潭去了,芮忱日行一事在微信里问他这天过得怎么样,年夜饭吃了什么。齐骧的爷爷奶奶早就已经过世,家里就只剩下他和他爸爸两个人,说是也在看春晚,饭吃得也简单。

过年以前似乎他姑姑是让他们父子俩留下来过年的,但齐骧父亲还是没有答应,非要赶着春运最紧张的那几天跟儿子一起乘火车回去。

六个小时的车程晚点了一个小时,齐骧站在水泄不通的过道上,挤不进车厢里,行李一直抱着没地方放。

火车中途到站时,才有信号给芮忱发消息,齐骧在微信里告诉芮忱,有个妈妈抱着小朋友来到厕所门口,实在走不过来,就让小朋友把尿撒在了厕所门口——和齐骧站的地方只隔了一只红蓝相间的蛇皮袋,不知道是谁的行李,童子尿淋湿了袋子的边角。

芮忱洗过澡,回到房间拿手机查看有没有回过来的信息。齐骧没有回答什么时候回来,而是反问他是何时。

“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外公外婆家?”他看母亲从外边抱着他已经晒干的衣服回来,问。

母亲坐在床边叠衣服,说,“初二啊。”

“哦。”芮忱心里空落落的,坐回书桌上休息。

她瞥了他一眼,从旁边拿过外套丢他身上,“穿衣服,别冷着了。”

母子二人在房间里说着话,外头传来春晚里京剧的唱腔,婉转却铿锵有力,听着听着,竟然也不热闹了。

“明天记得给外公外婆打电话拜年。”母亲叠好了衣服,从旁边拿起一本非常老旧的编织花案书,翻开来给芮忱看,“喏,你看看喜欢哪种花样。今天我跟你奶奶出门去买了几斤毛线,你不是说要去北京读书吗?早点织了,到时候拿去穿。商店里买的机织毛衣不保暖,没什么用。”

芮忱惊讶极了,“你又开始织毛衣了啊?”自从初中开始,母亲就以老花眼为缘由拒绝再帮芮忱织毛衣,他已经好几年没有穿到妈妈打的毛衣了。

母亲没好气道,“不然怎样?刚才看天气预报,明天北京有零下三度呢!”

他眨了眨眼睛,“你看得见了啊?”

“戴老花眼镜啊,笨。”母亲推了一下他的脑袋,催促道,“你看看,喜欢哪种。别挑太复杂的,织到明年都织不出来。”

“哦。”芮忱忍不住笑了,翻看着上面的花案,也不知打出来是什么模样,问,“毛线是什么颜色的?”

母亲从床位搬过一只大袋子,里面装的都是一团一团的毛线,“灰色和藏蓝色,你喜欢哪种?”

芮忱挠挠脸颊,“灰色吧。一件毛衣要这么多毛线啊?”

“没有,想顺便帮你爷爷打一件嘛。他身上那件,都穿了十几年了。”母亲小声嘀咕着,“给他们买的新衣服也不穿,说了不听呢。老人就跟孩子似的。你有空跟他们说说,别穿旧衣服了,尤其是毛衣啊棉袄啊这类,不保暖的。我们的话他们不听,但孙子的话肯定听的,你嘴巴这么甜,别光用来哄女孩子。”

芮忱撇撇嘴,“知道了。我没哄女孩子啊。”

母亲不屑地哼了一声,把灰色的毛线取出来,根本没有理他。

他双手撑在桌沿,晃了晃两条腿,犹豫了半天小声问,“妈,毛线贵吗?你给我多打一件吧?”

“要两件?”母亲已经戴上了老花眼镜,眼睛挑起来掂量他,一边把毛线往织针上辫,一边说,“小时候你可是死活不愿意穿的,怎么现在还要两件了?”

芮忱嘿嘿笑说,“母爱牌的嘛。”

“你少来。”母亲完全不吃这一套,淡淡问,“说实话吧。”

他眉尾抽了一下,就知道肯定是这样,只好说,“想给齐骧。他不是没有妈妈了嘛。”

母亲的织针停了停,过了一会儿,又继续织,数了数针数,说,“我也没有多一个儿子啊。”

芮忱心里一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便说,“那算了,我也是说说而已。”

她数好了针数,沉默着开始织起来。

上一个春晚节目结束了,接下来的是小品节目。芮忱偶尔听到哄堂的笑声,不知道到底台词里有什么值得笑的,总归没有笑出来。

他低头看着脚上的棉拖鞋,晃了晃,地上的影子也晃了晃。房间里只开了台灯,芮忱看母亲埋头的模样,发顶上都是清清楚楚的白发,不禁抿了抿嘴唇,起身打开了日光灯。

母亲织好了一行,把织针取出来,忽然抬头看向坐到了身边的儿子。

“齐骧跟你一样高吧?”她问。

芮忱一愣,点点头,“可能差个一两公分吧。”

母亲皱着眉头,把他的肩膀扳过去背对自己,在他肩上张开手指码起来,嘴上念叨着,“我看那孩子身形跟你差不多,肩应该也不差。倒是不麻烦,就是多打一件而已。”

“妈?”芮忱惊疑地回过头。

母亲定定看着他,末了叹气摇头,“道理我懒得跟你说,你自己想清楚。”

到了后来,母亲还是没有说自己会不会帮齐骧打毛衣。

芮忱很后悔自己提出这样无理取闹的要求,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但是说出来的话收不回来,他不知道要怎么圆回来。

他想起齐骧问自己,如果他的家里人知道他们在一起,还会不会对他好。

能瞒多久呢?芮忱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失去他们对自己的关爱。真是没用。他害怕众叛亲离,更缺乏面对未知的勇气。

如果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他该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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